沈峥当然不是想逃婚。
他站在京郊看着远去渝州的军队,刻意忽视了旁边人“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然而旁边人不依不饶,愣是掰过他的脑袋强迫给他直视自己,然后一字一顿地冲他抱怨道:“沈、言、若,你、是、不、是、有、病?”
“吕、诚、贞”,被点到大名的人猝不及防一愣,随即就看见沈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嫌弃的意味,“闭上你的嘴。”
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吕诚贞大名吕含,皮肤微黑,有双非常亮的眼睛。据他自己说,他祖上和吕家有亲,按辈分来说他是吕贵妃的表侄,只是一表三千里,吕贵妃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他们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原本他爹娘只有他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尚可,然而他十岁那年他爹生了一场大病,家中一下断了收入,便无力再送他读书了。替人跑腿帮工给他爹换了两年医药费之后,老父亲意识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他若去了家中自然不能再支持吕含读书,文既然不成,就只好送去习武了。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吕老先生拖着病体四处求告打听,也没找到愿意接收吕含的地方,不是吕含哪里不好,而是他实在是太小了。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吕老先生四处典卖家当费心打点,最终托人求到了老侯爷沈桢的门下,沈老侯爷最初见他年纪小,也是不想收的。
可那年他把刚沈峥接出皇宫预备带回离州,望着跟他根本不熟一言不发的儿子,对吕老先生的爱子之心又实在不忍,想着吕含和沈峥年纪相仿,不如就接过来做个伴。
沈峥幼时虽然寡言但为人和善,而吕含也从未有过一时辜负老侯爷期望,从京城到离州再到边疆,对沈峥真正做到了性命相托,是以沈峥被调回京中之时,舍弃了当时一切的荣耀奖赏,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带回吕含。在离州时,吕含替他冲锋陷阵;他回京接管北大营之后,也一路把吕含拉拨上了朝堂。在成长过程中,吕含除了替他卖命,偶尔也充当他的嘴替他把心里话说出来。
只不过……吕含讨喜的时候和他讨打的时候,几乎是一样多的。
“真让人家伤心……”,沈峥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所以偶尔露出些嫌弃就分外明显,吕含大概是读出了言外之意,立刻伸手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从前在离州的时候,夜夜都要人家哄你睡觉,如今你长大了要娶亲了,人家连多说一句话你都嫌烦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腿上一痛,立刻捂着腿后退一步嗷嗷大叫,控诉沈峥:“你个负心薄辛的死鬼!”
大约是沈峥的眼神太过于吓人,以至于他毫不怀疑再多说一句他就会被沈峥就地埋了,便立刻乖觉地往前走,“得嘞少爷,小的伺候您上马。”
沈峥看了看大军远去的方向,摇头示意他等等再说,两个人便牵着马向城中走去。
“你说说你是不是有病,过两天就娶妻了还来淌这趟浑水干嘛?我要是你早八辈子在家里抱着媳妇睡觉了,哪还管别人的闲事,”见沈峥不理他,吕含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抱怨他,“你这个人啊就是谨慎过了头,好端端的非要找人假扮我们,假扮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找个帅的吧,小爷我英俊潇洒,你看看你找的那人跟个猴一样,”随即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你不是打算逃婚吧?言若……”
沈峥闻言,转过头去看他。
“莫非……你当真喜欢我?”
话一出口吕含立刻又觉得腿上一痛,没好气地看了看他,“不喜欢就不喜欢,老踢我干什么……”
沈峥深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他没想过逃婚,然而此时不查,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新娘子,恐怕京中少不了流言蜚语,一时颇感愧疚:“嫁给我可是倒大霉了……”
吕含生平最看不到他自轻自贱,刚要反驳就觉得一阵劲风顺着他面门袭来,随即一个黑点出现在他眼前,他一歪头,一枝羽箭便顺着他耳边飞了过去,射中了他身后的战马。
一声哀鸣之后,马便倒地不动了,两个人立刻反应过来朝前跑去。
差点就破相了,吕含捂着脸颇感悲愤,再也不想反驳沈峥了,“你说得对,兄弟你简直霉到家了……”
“闭嘴”,沈峥咬牙切齿,拉着他往繁华的街巷钻。
不过刹那之间,京城中好些来往如常的行人便同时调转了方向,如同从四方往中心流动的水一样冲着沈峥二人汇集而来,每到一个巷口便有人堵在那里,像是等候已久。
这些人细看衣着与寻常百姓无异,只是以纱覆面让人瞧不出虚实,堵得他们无处可去。
“和他们拼了?”吕含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似地随口提议。
这会儿他俩已被逼至一条小巷中,前后的路都已被人堵死,两人背后相抵,眼睁睁地看着两边来人越走越近。
沈峥仔细打量着来人右手上的细碎刀光,心下苦涩:“悬啊……”
“哦”,吕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就跑吧。”
“你左我右,一个时辰后城外驿站见。”
京中人多,这些人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只要速战速决跑到繁华地带,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那我数一二三了啊”,吕含侧头示意自己明了。
“一……”吕含拉长语调,看见来人又往前走了一步,算好距离便立刻数到二三。
沈峥来不及骂他便如同离弦的箭一半窜了出去,伸手直劈对方面门。然而对方的反应速度要比沈峥预料地还要快些,只见寒光一闪,沈峥手上便多了一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