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啊等,从垂髫的孩童等到碧玉年华的姑娘,等到她要穿上嫁衣嫁人了,哥哥都没有回来。
桑落要嫁的是县城里那县官家的舅老爷,他的年纪比她大十岁,已经娶过九房姨太太了。
她是在水边帮着母亲洗布的时候被撞上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样子很威风,但是用牛皮鞭子杆子挑起她下巴的样子轻浮,那不是她喜欢的人的模样。
她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傻,还想着要嫁给哥哥。不过,她想要嫁给哥哥那样实际很温柔的人啊。
所以,她逃婚了。
一个人,带着密友们攒给她的钱银,毫无计划与准备地离开了馗州去到了瑞安,只因听不久前隔壁去过皇城的邻居大哥说,好像在瑞安城的一个面铺子里见过像是她哥哥的人。
只是像,并不一定是他,但是不管怎样,总比留在这里嫁给那什么县城老爷的舅子强。
扮作男装,千里跋涉,路上不知遭受了多少的艰难,有些可怕的事情她都不想回忆起。
终于,一切都没有被辜负,他又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即使他不再是那个眼神坚毅的爽朗少年。他的脾气收敛了很多,眼睛里带着没有光彩的笑意,有着很多她看不透的东西,不过没关系,他就是她的哥哥呀。
鞋子衣服走了太多路磨破了没得换那没有办法,桑落映着水尽量将自己梳洗打扮干净了,才走到他的面前。她期待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希望他能认出自己。
但他却说……
我没有家人。
他在她碗里下药;
他将她卖给了别人;
他扯开她求救的手……
柳絮楼的大厅里,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男人蹲下,挑起了她的下巴。
桑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哥哥……真的不要她了。
眼泪滴在了地上,“啪嗒”声响。
心脏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张阿六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九儿……九儿……桑落!”
小尾正眯着眼睛看着他:“我不叫桑落,我叫小尾,尾巴的尾。”
张阿六的脸色铁青,他艰难地笑了笑:“抱歉,小尾姑娘……我去屋里找一下东西。”说完,他便不待她回应,直接丢下人,精神恍惚地往屋里走去。
屋子里,刚洗过脸的王忠正骂咧着,张阿六突然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扯起来:“东西呢?”
“什么、什么东西?”王忠被吓了一跳,他支吾着问。
“包袱呢?”
“包、包袱?”
“我问你那人丢在店里的包袱呢?!”
张阿六赤红的眼睛将王忠吓唬得不清,他忙指着柜子:“拿、拿来包酒坛子了。”
张阿六一把推开他,打开柜子将包袱布拿了出来。这布出奇得眼熟,他之前、之前怎么就没往这处想呢……
“里面的东西呢?”
“都、都都是些没用的,我就给扔了。”
“都有什么?!”
“没什么值钱的啊……”
“我问你都有什么?”
张阿六的语气平静了下来,王忠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害怕了:“有两副钗我给当了,还有就、就一些破衣服……”
王忠的话没说完,就被张阿六一拳给打晕了。
他呆呆坐在地上,回忆如流水涌了进来。
恍然忆起的是那个最后分别的午后。女娃娃从晾着的沙纹布的后面钻出脑袋来叫他:“哥哥!”声音带着奶糯的鼻音,她手里拿着他做的那个破拨浪鼓,摇得叮咚作响。
记忆里的那双小手和山市里,她最后留给他的手势重合在了一起。
张阿六怔怔地呆在那儿。本就没有几两肉的模样失去了最后一份活意,形如枯骨。
“轰隆!”外头传来响彻的惊雷声,张阿六被惊醒了。
他不记得自己呆坐了多久,他有些茫然地走出屋去。
黑压压的云就压在头顶,“滋滋”闪着点火花,似乎下一刻就要降下滂沱的大雨来。
这一刻,别的什么他好像都看不见了,面前就只有那口汤锅子,里面正传来“咚咚咚”的响声。
有什么在锅里?
他慢慢挪步过去看,混白的汤水噗噗沸腾地跳着,隐约有什么在动。
那是什么?
锅子里映出的影像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个小女娃坐在家门前的小椅子上,望着自己手里摇着的拨浪鼓:“咚咚咚。”
张阿六呆呆地看着,半天才叫出那陌生而熟悉的两个字:“桑落。”
那小女娃抬起头来,望见他,立马就露出甜甜的笑来:“哥哥!”
她向着他伸着手,转着手里的拨浪鼓“咚咚咚”。
他笑了,向着她张开了怀抱……
王忠是被外面的雷声惊醒的,他听外面吵闹,以为有很多人,先把那包袱布塞进门缝里藏起来,这才走出门去。
然而,外面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天上轰隆的电闪雷鸣。
那姑娘背着他还坐在摊位上吃东西,但是张阿六却没了人影。
这是个好机会。王忠看看四下无人,心里琢磨着:这姑娘看起来应该是大户人家里走丢的,这要拿到山市去,能卖不少的银子。趁着张阿六不在,他还能摸一摸,毕竟这样的姿色难得啊……
王忠嘿嘿笑着就又提了笼包子,坐到了小尾的身侧:“哎呀,这张阿六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