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子面目含笑,款款有礼地看过来,温声道:“鄙人李善叶,阿秋……是我最爱的人。”
还真猜对了……容悦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才显得自然而不矫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那个……我想起或许还有些事缠身,就不叨扰了……”
说罢,他起身便要离开,却见眼前灵光一闪,一道封印直接落在了门上。
“悲台酒好,容公子怎能不喝尽兴了再走?”
留客留客,留得容悦心里发毛。这男子功力深厚,瞧着是个比江令桥还厉害的角色,这一字一句多大的酸味,定是将自己视作情敌,眼下正在吃着飞醋。
李善叶心细眼尖,内里通明,倒是江令桥耿直,还真以为容悦有什么急事,不解地问道:“他有事缠身,你拦他做什么?”
华光重现,再抬眼时容悦已安安稳稳坐回了原处。他心中暗暗叫苦,开始怀念起曾经法力在身的日子。
“我对容公子颇为好奇,正巧家中酒多,足以秉烛长谈。”
李善叶摆出一副兄长把关妹婿的模样,但于一无所知的容悦看来,却更像是发情中的猛兽,危险得很。
既来之,则安之。容悦又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神仙,两相对峙也不能折损了仙家颜面,故而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容公子以何谋生?”
“家中世代行医。”
“行医?呵……与我家阿秋倒是不怎么相称。”
“求生得生,求死得死,生死两全。”
“家中人丁几何?”
“独我与家翁二人。”
原来他也是父母双亡,只剩下个爷爷了……江令桥微微侧着脑袋,轻叹了口气。怪不得每次看他的时候,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悲悯,以至于脑子一昏答应了他留下来,原来根源在此。
“可曾婚配?”
“不曾。”
“家居何处?”
“远在天边。”
“年岁几何?”
“十八,尚未及冠。”
“与我家阿秋倒是同岁。”李善叶笑道,“那你可得称我一声兄长了,阿秋小我两岁。”
“……”容悦噤声,一个不注意,竟被占了便宜。
***
夜间晴好,只有夏虫鸟鸣,楚藏静坐于正堂案几之前,缄默地烹着茶。他的手指修长,周身黑色常服与案前那套黑釉瓷盏相映成趣,一旁的微火燎灼着玄底金海棠纹的茶壶,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茗暖气。
“公子,夜已深,该歇息了。”白道侍立在旁,声色沉沉。
楚藏拈起盖夹,将壶盖提了个狭口,茶香和热气便浓烈起来,一时盈满了整个厅堂。
“不急,”他淡淡道,“有客将至。”
话音未落,前门的小厮便喘着粗气一路奔过来:“公……公子,徐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楚藏面无波澜,似乎早有预料。
没多久,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便怒火冲天地迈步进来,隔老远就嗅见其忿忿之气。
“好你个楚藏,敢说这不是你在陛下面前挑唆的!”
来人正是司农寺少卿徐斯牟,今日刚接到去虔州赈灾的旨意,晚上便按捺不住性子过来算账了。
楚藏不受激,反笑了笑:“徐大人来得巧,一路风尘,喝杯茶压压惊吧。”
徐斯牟气得战栗,跳脚道:“你还有心思喝茶!别以为你是国师我就怕了你,我岳丈可是当朝太保!你顶天了不过是个阴沟里使绊子的小人,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呸!”
楚藏端坐,不谦不卑道:“徐大人此言差矣,向陛下进言是人臣本分,若这便是下三滥的话,那御史台又是什么?若我是个阴沟里使绊子的小人,徐大人与我岂不是物以类聚?”
“你算个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子,真以为自己是碟子菜了,居然也配与我同日而语!”
楚藏站起身,缓缓道:“徐大人,若我没记错的话,您不过是个从四品,论品级,我好像……还在您老之上吧?”
一句话触及徐斯牟的逆鳞,气得他一拳抡了过来,然而一阵风掠过,下一瞬,自己的手腕便被白道生生擒住,反手掖了回去。
徐斯牟吃了个闷屁,不敢再有大动作,楚藏虽不会武,但身边这个侍卫却十分厉害,方才一动不动杵在角落,竟叫他以为这屋里没人。
“而且……”楚藏继续说道,“虔州大旱,百姓无粮。我私下曾多次求告过您,让底下的人松松手,留些东西给百姓,别一寸银子都舍不得放过。油水捞得太多,小心……物极必反。”
徐斯牟这才抬眼看他,
“既然求告无果,那我也无计可施,只有请您出山,亲自去赈灾了。相信铁面无私、清正廉明的徐大人定能载誉而归,我坐于中都,恭迎大人的好消息。”
徐大人冷眼笑道:“小人如你,若还有旁的证据,今日的旨意也不是派我去虔州赈灾这么简单了吧?“
“徐大人从前有尚书郎中护佑,可是他死了。如今还能这样蛮横,无非是顶头有大理寺卿罩着,又有丁太保作倚靠,自当凛然无畏。但公道自在人心,焉能一世清平?我等着您的好轮回……”
楚藏道罢,转身拂袖而去,只余最后一句话在徐斯牟耳中振聋发聩——
“白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