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信号,没有人,他们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求父亲借点油。
父亲快就认出了他们,这俩兄弟在他们旅途中偶遇过,还闲聊过几句。
是以,一家人都放下防备,好心将车停靠在面包车旁。
自称哥哥的青年跟一家人热切地攀谈,被称作弟弟的人拿着工具自顾自地鼓捣着。
不过十岁的程唤对这些事有着莫名的兴趣,推了车门要去看,却被以安全为由阻拦。
那青年看向他的眼神分明有警惕闪过,可惜他还太年少,看不出那眼神里暗藏的寒意。
直到父亲随和地笑着说:“小孩子嘛,什么都好奇,小焕很乖,他去看看不会乱动的。”
青年立即咧嘴一笑,让开身体给他看。
小孩子果然什么都不懂。
竟然亲眼看着明明说好了借油的人,拿着扳手在车上动了手脚。
与那对兄弟告别不过二十分钟,车身很快出现状况。
刹车失灵,油箱自燃,
车厢里浓烟弥漫。
母亲呛咳着去推车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眼看火势越来越盛,车身失控地冲向山体,父亲卸下座椅用力砸开车窗,哑着嗓子大喊:“让小焕出去!”
夫妻间的默契让程唤都来不及反应,母亲哭喊着拉扯他到前方来,那一刻父母共同伸出手将他从车窗处艰难地推了出去。
单薄的少年滚落到路边,手臂被残留的玻璃碴划出长长的血痕,可来不及顾及疼痛,便眼睁睁看着那辆车以极快的速度撞上山体。
“嗵”地一声巨响。
近乎要将耳膜炸开。
山林间无数的鸟儿被惊起,扑腾着翅膀高飞远空。
连蝉鸣都似乎小了一瞬。
程唤瞪大了眼睛,颤抖地望着那个方向。
烟雾弥漫,火势汹涌,连轮廓都看不太清。
母亲方才的声音还在耳畔,她说:“小焕,快逃,活下去。”
他活了,却眼睁睁看着父母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遥远的记忆里,他的家庭总是和乐融融。父亲性子和善,母亲总是笑盈盈的,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叫他小焕。他们是那样的幸福,让十岁之前的程唤从来不知道分离和痛苦为何物。
可是从那一刻起,支离破碎的痛苦钻进他年幼心脏,与睡梦相伴,与血肉共生。
夜风萧瑟,原本秋色斑斓的河景也透出几分落寞。
程唤声线似裹着冰雪,冷得骇人:
“纵使过了这么久,当年的画面仍是历历在目,这份仇恨,我永生难忘。”
迟烟忍不住看向他,那双乌眸流转,像燃着一簇灼烧的火苗。
怪不得……
怪不得他比同龄人都要成熟。
可是成熟的代价太大,如果可以,她宁愿程唤快乐单纯一点。
迟烟看着他撩起袖子的右上臂,那里蜿蜒着一道疤痕,证明着曾发生过的惨痛记忆。
她嗓子干涩,半晌才问:“那两个人绳之以法了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谋财。”程唤忽而冷笑,“他们想用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做威胁……”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至于怎么威胁,威胁了谁,为什么到最后还是发生了惨剧,迟烟不敢去猜。这场绑架中经不起考验的亲情,大概就是程唤恨意难消的原因。
她无声地看着他,眼泪蓄满眼眶,可程唤仍是神色浅淡,仿佛这些是别人家的故事。
迟烟想起她的心理医生曾说过,人对伤痛的阈值是不同的,所以表现也各有不同,可是这不代表痛苦就不存在。
原来他们都一样,一个亲眼目睹姐姐死去,一个亲眼目睹父母死去……
因为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样看似轻描淡叙述有多难捱。
泪眼模糊间,一只微凉的手抬起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迟烟的视线聚焦,眸中映出程唤的脸庞。
他微微扬眉,眼眶泛出红意,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她,眼中的温柔和怜惜足以将她融化:
“别哭,迟烟,我不想惹你哭的。”
“不是的。”
迟烟连忙摇头,说话声透着朦胧的鼻音,因为不想让他自责,急于去找找哭的理由。
“我只是……只是风太大了,有灰尘迷了眼——”
话音未落,她整个身体便被他揽入怀中。
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随之而来,迟烟睁大眼睛,没说完的最后一个字,就这么卡在唇边。
不知怎么,冷意分明的夜,迟烟却觉得像是忽然间坠入了温暖的泉水,水流有节奏地汩汩而过,与她的心脏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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