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π区,据说任何一个对自己负责任的昴群公民都会在分化后的第一时间去相关机构登记,并佩戴由官方专门定制的手环,它包含信息素波动监测、定位报警等功能,可以有效保护他们不受侵犯。
这的确是个明智的措施。在手环没有推出之前,昴群与隼群之间不可避免的信息素吸引给π区的治理带来了许多麻烦,部分隼群人声称那种出于本能的标记行为不构成任何犯罪,而昴群人则以人口锐减的方式给予了π区最为悲壮的反抗。
雨声忽止,原来是进了隧道。
车内二人双双陷入一派橙黄天地中,这颜色取自将要燃尽的烛芯,若是再不出去,便要彻底黑下去了。路望不到头,两侧的隧道灯怒目高悬。杨采萍看向后视镜,猛然撞见她远走的母亲,吓了一大跳,再一看,原来还是她自己。
“对,我是。”她手捏着包上的银制装饰,开玩笑似地问:“你不会是隼群人吧?”
“嗯。”陆明说,“你带抑制剂了吗?”
车辙似的光带从他脸上碾过,明灭之间,不变的是那副冷淡的态度。杨采萍见过π区的隼群人,也见过浮塔的隼群人,各有各的伪装,各有各的讨厌,却没有哪个像他这样令人感到极端的恼火与不安——她总看不清他的脸。
“没。”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目视着前方,仿佛拿她当空气。
她心一沉,想这回还是赌错了,运气差,碰上个精明伶俐的,相当于上了贼船,须当心自己别被卖了去,怎么办?现在跳车已经晚了,况且她还没登记,碰上这种人,闹到法庭也是她理亏。
杨采萍抿住嘴,半天不吭声,车出了隧道,雨声又来了。
想要含混过去,却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心中全是懊丧,纠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居心不轨的,若在墓地,那为何要让她上他的车?若在车里……必然是在车里了,他应该闻到了她的信息素,难道说毫无作用?
她不由朝他下身窥去,没动静,自觉受了侮辱,而这全都要怪那群靠勾搭隼人跑浮塔去的昴人们,杨采薇当初不就是这样做的,怎么轮到她就不成了?
一狠心脱去外衣,露出里头半湿的黑色高领羊绒衫,采萍冷冷道:“那你带了吗?”
关于隼群如何标记昴群的科教片,她上初中时就看了,和班上其他人一样,从未将自己代入成被标记者,对于视频中那位表现得如羔羊般温顺的昴群女人,也只是淡淡地同情过,犹如蜻蜓点水,结束在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声中。
高中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分化了,那些有过经历的隼群总是说,其实标记带给昴人的痛感只在一瞬间,然后她们就会享受到直冲云霄的快乐,极少数甚至会成瘾,求着他们不停地标记她,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后颈的腺体再也无法愈合。
极大可能是在吹牛,又或许是真的。那时采萍没有勇气去问她母亲这件事,也懒于借助其他媒介去查证,横竖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命运,她替谁操心?她早就想好了将来分化成隼后不会去标记任何人——野兽的行径,何况还有长期被左右的风险。
那个叫陆明的隼群男人终于开口了,他说他也没带,而后不再发一言。杨采萍碰了铜墙铁壁,心底嗤笑一声,歪头靠在车窗上,盯着蚯蚓似的雨水一段一段地流过。
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自大脑深处而来,像是被召唤般,她忽然又回到了那片铺满新雪的森林,四周充盈着寒冷干燥的空气,木柴燃烧,发出微小的噼啪声……
她不由自主地合上眼。
......
过了收费站,车子驶入内城,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半小时的车程,幸而雨没停,还很大,市区不可能不堵车,或许还会发生车祸,陆明瞥了眼一旁沉沉入睡的女人。
当真认定他不会标记她?
一路绿灯。
那他不如好人做到底,再去买只抑制剂,免得她到了公司后被骚扰。衣服只能算半干,她非要站在雨中等他么?想到这里,他面露讥嘲,她也不是在等他,只是碰上谁算谁罢了。视线从女人气血不足的两颊移到那光秃秃的手腕上,陆明唤道:“杨采萍。”
没应答。
“杨采萍。”他提高声调,说出那三个字时却有些含糊,好像带了点亵渎的意味,声带,舌尖,牙齿都因此而颤栗,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
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劈亮了天空,她身体猛然一抖,惊醒过来,脸上溜过一抹恓惶的神色,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车已停在公司楼下。
她捋了捋头发,向陆明道了声谢谢,正要走,发现车门依然是锁着的。杨采萍扭过头想出声提醒,却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那真是一双很罕见的眼睛,干净,清透,像无人问津之处一泓枯叶飘浮的静水,千年万年,不增不灭。
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一个只想送我回来的好人。她忽然想,心中竟生出无端的哀怜感,这车,这穿戴,一个长得不错的中产隼群,女朋友应该是有的,家里父母也都健在,从π区选拔到浮塔没几年,尚未扎稳脚跟,生活过得并不轻松,但没关系,他聪明伶俐,又能忍,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她实在没必要去破坏他的大好前程。
“我送你回家吧。”陆明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侵犯你。”
杨采萍闻言一呆,继而缓缓笑道:“我说加班其实是在骗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有点不太想让你知道我的住址。”
“那现在呢?”他问。
“阳景大道凯旋庄。麻烦你了。”
“南边?”陆明微微一扬眉毛,驱车向出口开去,左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