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似乎没想到他特意走一趟只是为了说这些,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
在与波本相识的短暂两周里,他时常让她感到颇为矛盾。这种矛盾最具像化的地方就在于他说话的方式。
通常非英语母语、说话带些口音的人说英语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用词尽量简短有力,不会老派地迂回委婉、长篇大论。
而波本说着颇具异域风情的西语口音,英语用词却时常显得书面雅致,长句里一个从句套着一个从句,每个语法结构都用得完整稳当、流畅平和。
这是悖论。非英语母语的人不会如此用词,英语在母语水平的人不太可能有口音,更何况这是美国,大街上随便什么人都习惯简单、轻松、带点俚语的腔调,现代社会不是每个人都像十八世纪的简·奥斯汀一样说话。
这是种很细微的不对劲,甚至平时也许根本没有人会觉得不对劲,语言只是工具,听的人能听懂就够了。只是莉莲自己就是非母语者,她才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同。
以至于莉莲有时觉得,这种矛盾可能也是他的面具、他故意为之的效果。
他身上所有互斥的东西,金色头发和小麦色皮肤、异域风情和英式绅士、甜蜜的微笑和冰冷的眼睛、还有那不明来路的亚洲血统和缺失的姓氏,一切都是面具。
所有试图靠近波本的人都被那层面具挡住了,面具下的到底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
一个人的童年几乎会影响他人生的一切,岁月里的每一个烙印后面都延伸着来时的路,但莉莲无法想象波本这样活在谎言里的人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
他不像西班牙人,也不像美国人,如果说是英国人,那似乎也不太对劲。波本这样的人也会有母亲吗?他也曾经靠在父亲的膝头哭泣吗?他爱过人,又被别人爱过吗?这一切莉莲都无法想象。
她在报告里作出那个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的猜想,其实是因为她无法再想到一个人的内心还能因为什么而如此矛盾、冰冷、极尽伪装,几乎不像个人类。
千面魔女也许有一千张画皮,波本只有一张脸,但他的存在似乎比魔女更加飘忽不定。
“还行,没什么区别。”她敛下思绪,依旧镇定道。
“是吗。”波本灰蓝色的眼睛轻飘飘地扫过酒店房间墙上的装饰画。
有那么一瞬间莉莲几乎以为他的视线已经穿透墙面,看到了画框后藏着的重型霰/弹枪。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特别注意什么,视线兜了一圈后又落在了莉莲身上,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莉莲打了个冷颤。
她熟悉这个笑容。三天前波本端着酒杯站在杰里诺先生的尸体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时,露出的也是这个微笑。
那是一种冰冷的、泯灭一切人性的微笑,好像他就是台杀人机器,应该有两滴鲜血溅到脸上才得以跟这个笑容相衬。
波本的声音甜蜜而冷酷:“我还以为你会有些想家呢。德国人,不是吗?施密特小姐。”
莉莲微微一顿:“你在说什么?”
波本轻笑:“你读英语的时候喜欢浊辅音清音化,喝酒的时候把wine读成vine,长相——典型的日耳曼人,手上的茧和叫你名字时偶尔条件反射站立军姿,以前在军队待过?你没有接受过多久特工训练吧,在这里潜伏有些为难你了——我猜猜,BND?”
“!”
“咔哒”一声,莉莲隐藏在身后的手/枪直至波本心脏。保险栓被解开,她沉着脸:“你在怀疑我?”
波本好整以暇:“不如你把刚刚写的那封邮件念给我听?”
他太敏锐了。
莉莲皱眉。
......不能念给他听。不能让他有机会接触到。
莉莲一手握枪,一边缓慢向后退去,将波本引离放电脑的桌子,试图接近墙上的画框。
波本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并没有接受多久卧底训练,BND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犯罪组织,他们在欧洲发现了一些零碎的小尾巴,想派个特工进去探路,而她是所有候选人里唯一没有后顾之忧的。准确来说,她是自己主动提议成为这个人选的。
谁知道这一切背后竟然藏着那么深的水,这时再反悔、想派个更专业的人已经没机会了。她咬牙继续潜伏了下去,一个月前才堪堪获得代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波本。我确实出身德国,在军队服过役,但那代表不了什么,仅仅因为这些你就怀疑我?”
波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下一秒,他忽然起身拔枪和莉莲正面对峙。他脸上的神情已经重归冰冷,像一把嗜血的弯刀。
莉莲咬牙。男性和女性的力气并不是一个量级,更何况她对波本的身手一无所知,如果无法抢占先机,那么今晚她必死无疑。
平直举枪的波本忽然开口:“我觉得格曼妮·尼克劳斯(Germaine Nikolaus)比莉莲·施密特要好听,你觉得呢?”
莉莲瞳孔紧缩。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剧烈枪响后面前人却没有如愿倒地,她咬牙改换策略,又连开几枪为自己作掩护,拔出大腿外侧的匕首发力向前冲去。
波本几乎在她开枪的瞬间就猛然侧身闪过了子弹。他的反应力和运动神经似乎都极度敏捷,莉莲几乎只见残影的穿刺之势竟被他精准地抓住破绽z
他猛然擒住她持刀的手腕,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借势握拳直冲莉莲腹部。
莉莲瞳孔一缩,几乎快要咳出一口血。
她身体一软,持枪的手失力,枪摔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