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还带着些凉意,镐京城内的杜鹃行迹匆忙,带着婉转的腔调盘旋而过。
裕王府前十分清净,连过路的行人都识相地收起原本的喧噪,手里拿包裹的,推车的,无不敛去从闹市里带出来的纷扰,步履放轻。
李景醒来的时候还很早,外面的天伴着寒气,他身上的衣物单薄,顿时有点发凉。
他掀开床被的一角,唤道:“万庭栖。”
门外的人一如既往地应了声。
“进来帮我更衣。”
“是。”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万庭栖默默走了进来。
她顺从地从置衣的架具上取下那件李景常穿的玄色长衫,熟练地为进行着接下来的动作。
柔滑的绸缎很快被披到了身上,李景原本是平视前方,但看见万庭栖那张比平时苍白了不止一个度的脸,心中生了几分困惑。
他随口道:“脸色这么差,昨夜没休息好么?”
话音刚落,李景明显感觉到万庭栖为自己着衣的手一滞,紧接着身前传出一道语气有些轻的声音。
“哪有的事,殿下多虑了。”
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万庭栖平时很少这样说话。
看来是身子不适,那便不再追问了。
眼前的人眼角有些发红,眸子虽然里没见血丝,但依稀能辨别出难以掩盖的疲态。
他想起万庭栖之前跟自己坦白的那种骇人的隐疾。
这人也许是身上犯了旧症,难熬得很。
不计较那么多了。
将着装略作修整,李景将衣袖抖了两下,迈出卧房的门,打算直接去书室处理公文。
万庭栖熟稔地跟在他身后,步子放得很轻,在凝结了一层薄霜的卵石路上没生出丝毫声响。
他们二人步履放得很快,李景进了书室,拦住万庭栖想要帮忙点烛的手,自己取下蜡油,续上了亮光。
没有多余的交流,李景自顾自坐在里头批公文,万庭栖站在外面候着。
院子里的青竹耸立着,狭长的叶片随着偶尔迸进院内的几缕风摇晃,落下几滴积蓄的露珠,啪嗒几声,嵌进湿润的土壤中去。
万庭栖冷脸站在门外,头痛的厉害。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这样彻夜不眠的状况,但这一次似乎格外的怠倦。
从头到脚,身心都是。
万庭栖自诩处理的异事不在少数,但那往往是他人之情,自己置身事外,向来分的清楚。
什么东西一旦落到自己头上,便说不清道不明起来。
周公子早就不是什么青涩真挚的少年郎了,他现在是受圣上器重的名副其实的皇长子,大权在握,即登大统,权术伐谋,用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她是见过他的手段的。
以前是跟周公子一起出去采采惠兰花,去木行四处乱逛,商量着哪家的凿子好用,哪家的圆刀难使,谈天说地,什么都讲,也什么都听。
现在是周公子指哪她打哪,周公子看谁不爽她杀谁。
万庭栖突然想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自嘲般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以前对周公子,不,应该是李景,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年少的欢喜,但她的头脑很清醒,自己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决不能为这些陈年旧事所困。
当然了,话虽这么说,但她也只能尽力这样保持住现在的状态。
别叫任何人觉察出自己的身份,查出当年爹被逼辞官的真相,她不能露出破绽。
正候着,眼前的小道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黄衣少女,瞳孔很黑,小脸白净,一只小手攥成拳,放在脖间的衣襟上,看上去十分好奇,环顾几眼,很快也注意到了万庭栖的视线。
两人大眼瞪小眼。
裕王府里哪有年龄这样小的姑娘?看着装,也不像什么丫鬟,反倒像个富贵之家所出的女儿。
万庭栖眯起眼睛,觉得这姑娘似曾相识。
脑海里一道火花闪过,她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
这是当初重华宫殿前的那名少女。
先前是在宫里,现在又出现在裕王府中,这小丫头究竟什么来头?
换了别人,万庭栖早就把剑抽出来了。
被紧盯的小丫头不觉明厉,东看看,西转转,慢吞吞地走着,最后顺着路来到了万庭栖身边,一双乌黑的眼睛亮起来,看着她。
万庭栖:“……”
小丫头:“……”
“这位姑娘,”万庭栖迟疑片刻,欠身拱手行礼道,“你……”
还没等她说完,小丫头怯生生地开口了。
“我找景哥哥。”
万庭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便被从内推开,李景走了出来。
他没有回应万庭栖疑窦丛生的眼神,而是面对眼前的少女,俯下身子,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昭乐,来找景哥哥做什么?”
万庭栖脸色不改,心里却泛起嘀咕,只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小丫头道:“在这里好无聊,昭乐想找人玩。”
“景哥哥在忙,等一会儿再陪昭乐玩,好吗?”
名为昭乐的少女并未将李景难得的温声细语放在心上,她伸手指了指万庭栖。
“景哥哥,他是谁?”
“他是景哥哥的侍卫,平日里替我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