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庭栖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伙护城的官兵,正跟几群团团围簇在一起的商贩们起了争执,动静很大,引得路上的行人频频侧目,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为首的中年男子脸色蜡黄,神情激愤道:“我们在这儿好好做个生意都不成了吗?”
“我们已查清楚了,你等是南下的流民,按我大昭律法,尔等已犯躲避税款之罪,不得在镐京城内经商。”领头的官兵严肃道,“速速离开这里。”
身穿甲胄的官兵将手里的兵器往前一压,人群中有几个商贩面露怯意,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而那中年男子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迎了上去,泛着寒光的银刀贴住他粗陋的麻布衣裳。
他怒道:“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北方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着来镐京营生,现在赶走我们,不是要人命吗?”
说着,他转过身去,朝后方的人群用力一挥,道:“乡亲们,你们说对不对啊?”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处于惊恐状态下的商贩平添了几分勇气,纷然接过了话。
“就是啊,外头乱的跟什么一样,现在出去,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如果不是生计所迫,我们又怎么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
“今年初好几个行省发了洪水,地主老爷把我们的地都抢了,我们没有饭吃,怎么不见你们这些人管管?”
霎时群情激愤,镐京城的这条主街上原本的民众也面色诧异,低声引论着什么。
眼见流言扩散,那为首的官兵脸色一沉,不再多说,而是朝身后的队伍使了个眼色,道:“这伙人不服律法,在城内散布谣言,把他们的铺子给拆了,再通通赶出镐京城!”
身着银色甲胄的官兵很快如洪水过境一般拥向了那些商贩粗陋的摊铺,哐哐当当一顿乱拆,霎时铁锅木屑乱飞,人群中隐约传来孩童细微的哭声。
这伙商贩大多是些身体瘦弱的流民,根本不是这些身强体壮的官兵的对手,只得哭的哭跑的跑,完全没了先前发话的势头。
“你们镐京城的有钱老爷,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为首的中年男人双目通红,“我跟你们拼了!”
说着,他便疯狂地拉扯动手的官兵,甚是连过路的衣着华贵些的行人都不放过,连咬带扯,在地上疯狂打起滚来,众人避之如瘟疫。
万庭栖愁眉不展地看着眼前这一场荒唐的闹剧,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这种事在镐京城时常发生,她只是个侍卫,严格来讲,对这些事没有插手的资格,李景上一次已经替自己处理了一次,难道还能指望他第二次?自然是说不过去了。
她思虑一番,觉得这里毕竟不安全,还是先带李昭乐回去为好。
那中年男子如失了心神一般,无差别撕打着身旁的人,突然间,他猩红的双眼转了个方向,直直定在不远处衣着华贵的李昭乐身上。
手里牵着的小姑娘果不其然被吓到了,瑟缩着身体朝万庭栖身后躲,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
“你们有钱的都别想跑!”男子咆哮着扑了上来。
“侍卫,”李昭乐的声音里沾了哭腔,“我们回去吧,我害怕。”
万庭栖轻轻叹了口气,将右手揣着的包裹放在一旁的地上。
然后一拳将那中年男子击飞了出去。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被击倒在地痛苦哀嚎的男人,又看看身形单薄的万庭栖,眼神里充斥着不可思议,有的受不住这场面,赶忙拉着身旁的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万庭栖收回拳头,重新拎起放在地上的包裹,蹲下来摇摇李昭乐的身体,温声道:“殿下,外面不安全,我们回府吧。”
李昭乐从恐惧冲回过神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艰涩地道:“好。”
忽略前方一脸震惊的官兵和商贩,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快带着东西离开了主街。
——
裕王府。
李昭乐今天受的刺激不小,万庭栖费了好大劲才安排她睡下,随后便去找管事的问了话。
“裕王殿下跟杨阁老的谈话结束了么?我有事情需要禀告。”
管事毕恭毕敬道:“殿下还在与杨阁老议事,万大人还是再等等吧。”
话已至此,万庭栖也只能候着了。
天色由晴亮转为昏暗,再从昏暗变成漆黑,夜幕降临,群星露出了光亮,才见议事厅里有了些动静。
杨朗步履沉稳地离了府,在仆从的拥护下坐上车辇,消失在星夜下的道路尽头。
万庭栖避开他,快步去了议事厅,见到李景正坐在位置上,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半闭着眼。
厅内灯点得极亮,中间燃烧殆尽的油蜡一连堆了好几层,火光在风声的动作下并不稳定,连着晃悠几次,将灭未灭。
李景看来是累了。
万庭栖不语,去取了茶水,给他的杯中续上些还热乎的,到旁边等了一刻,这才将今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李景闭着眼,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半晌过去,他才开口道:“今日杨朗来此,是来通告知我改稻法通过之事的。”
改稻法?郴党提的那个新政?
先是刺杀,后是己方所推新政通过,接连得势,如此看来,日后这伙人只会愈发嚣张。
万庭栖心里一咯噔。
他终于坐直身子,捧起陶瓷杯身,吹了一口,才细细品味起来,只不过议了一天的事,浑身都乏力,再好的茶叶也品不出香醇的味道来,李景觉着遗憾。
“昭乐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