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团团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人,是的,真正的人,活人。
他们如虫蛇一般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沉闷的嘶吼声,团团围靠在一起,上下叠着,手里胡乱挥舞着,拼命撕打着对方,似乎在争夺些什么。
民众斗殴,他们不是没见过,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两伙人彼此给个脸色看,也就结束了,压根谈不上厮杀。
可眼前的这一幕,结结实实地打破了他们的预期。
“都是些干什么的?还不快停下!”
一声怒喝霹雳般落下,万庭栖拿出了手里的那把长剑,刀刃离开鞘身,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金属摩擦声。
眼前的人团猝不及防间自发地拆开,里面男男女女,年老年少的人都显露出来,脸上木讷,全然看不出半分方才凶狠的模样。
两人谨慎上前两步,发现在人堆的底部,趴躺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像一只筛糠般哆嗦着,怀中紧紧抱着件东西,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看不清是什么,巷弄里原本撕打着的人,此时眼神都钉在那人的身上,流露出强烈的憎恶。
在剑光的威慑下,两人得以来到那少年面前,万庭栖蹲下来,问道:“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见他实在恐惧,万庭栖只得站起来,放轻语气,问起了紧贴在黑漆漆墙壁上的众人。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闹事?”
一个脸色黄里发黑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后,这才开口:“大人,我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能说完,就遭到一个中年男人的怒目而视,眼神中满满都是恐惧,仿佛这老人方才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万庭栖朝那边看过去,猛然发现,几乎大半数的人都是敌视老人的姿态。
气氛一时间僵住了,那老人遭此情形,有些气短,皱纹满布的脸很快扭作了一团,但很快,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大声道:“乡亲们,你们难道想这么一直瞒下去吗?上头的人叫我们不要说,我们就不说,你们看看,就算听他们的话,我们谁身上也还是这个鬼样子,你们说,这么瞒着,有用吗!”
说着,他便激动地拽开自己的衣袖,向上拉去,手臂上的情形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干枯苍白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那斑点状如碗大,向上凸起,肿得发亮,更加诡异的是,斑点的周围,又围了一圈细小的痘,颜色发黑,层层叠叠下来,看上去十分恶心。
夜色降临的黑巷子里,一群身负疫病的瘦弱的男女老少们蜷缩在一起,静悄悄地听着那老头慷慨激昂的吼声,彼此间都没了声息,方才怒视老人的那些人,也都收敛起来,有的看看自己的手,有的看看自己的腿,就是不说话。
“老人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轩问道。
老头把袖子提上,抹抹眼泪,道:“两位老爷有所不知,江陵城里发了疫灾,病死了好些人,但官老爷就不让我们往外说,说是谁乱传谣言,就拖到门楼口打死,光是上个月,就被活活打死了一百多号人啊。”
面前的老人说着说着,禁不住涕泪交加起来,其他人听了,都沉默不语,只顾着看看自己身上肿起来的斑块,摸了摸,又觉得疼,只好放下手。
林轩不动声色地将万庭栖的衣角往后扯了扯,示意她后退几步,离这些病重的人群远一些。但万庭栖没回头,身子在老眼昏花的老人前站定,不愿挪动,他只得作罢。
回想起先前江陵城内那对母子的怪异举动,万庭栖恍然大悟,犹疑片刻,再次出声问道:“那你们在此处斗殴,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的话,城里疫病急发,虽说没个痊愈的法子,但抑制病痛的药,还是有的,”老人摸了一把并没有留胡须的下巴,愁眉苦脸道,“只是这药实在金贵,榨干了身上的子儿,也仅能买到一两,我们这些人原本都是街坊邻居,这次凑到一块儿去买药,可谁知竟叫这没由来的小贼给抢了去。”
老人的手毫不客气地指向不远处趴着的少年,周遭的人也跟着瞪他。
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但仍默不作声,不知是过于害怕,还是打算抵赖到底。
林轩道:“所以你们才扭打在一起,不怕外头的官兵发现?”
“大人,这药好歹是我们几家合资买的,这小子却直接给抢了,这不是强盗是什么嘛。”一个怀抱孩子的憔悴妇女道。
“就是啊,现在江陵城里人人自危,我们也只是想活命而已,这有什么错!”
“他是强盗,这就是该死,我们没做错!”
群情激愤中,万庭栖伸出手,作立掌态,嘈杂的声音很快沉寂下来,所有人都畏畏缩缩地看着她,与其说是看她,不如说,是看着她右手中的那把长剑。
万庭栖走到那少年面前,一手支着腰,另一只手里的剑冷厉地擦过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她在这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少年面前停着,却并不发话。
巷子里静极了,黑色的眼睛,有血丝的眼睛,憎恨的眼睛一并聚焦在那人身上。
果不其然,那少年终究是耐不过这沉默的压力,终于缓缓爬起身来,将手里的一个有点破损的药包放在了地上,然后又怯怯地把它往外推了推,那东西很快就叫一只手飞也似的给拿走了。
病患们拥成一团,将那包裹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里外外仔细检查,生怕那东西出了差错。
万庭栖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年,眨眨眼,转身便离开了随着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的的胡同,对方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来。
夜已垂帘,三人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