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有茶,有灯,即将下雨,一阵旋风还将半开的窗推上,只留了一条细细的缝,似乎是个讲故事的好氛围。
陈小粥却兴致不高的样子,不过就当做是个休憩时的趣味也不是不行,而且她对沈芜产生了一些好奇,于是又闭上眼睛,躺得更安稳了些,像一个乖巧的娃娃。
沈芜并不将她睁眼时的倨傲放在眼中,环顾室内的陈设,在窗边找了一张太师椅坐下,她靠着背略觉不适,自己又从绣榻上捡了一个靠枕垫着,如此方能舒服地坐上去。
“对了,你虽是我老板,我却不知如何称呼你,是随王妈妈称呼您二小姐,还是随店里的伙计称呼您掌柜的?”
陈小粥并未睁眼,燕娘与她的大丫鬟明姑也都极有涵养地眼观鼻鼻观心,只认真做手中的事。但她心中已如猫爪挠似的,想知道这位没有上下尊卑的女子到底能讲出一个什么故事,若是挖苦讽刺她的,她必然会讽刺回去,若是赞美颂扬她的,她会看自己高兴给她一些赏钱。
听闻她如此问,心下发笑,到底还是想巴结她的多,便故意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主人。”
沈芜:“我就叫你小粥吧。小粥,你知道吗?去年冬天是我到这世上以来最冷的冬天。”
陈小粥并不见愠怒,语气却淡了很多:“你还是叫我掌柜的吧,你的名字是记在陈记的。”
沈芜:“小粥,你在雪地里光脚走过吗?”她的声音舒缓,柔柔地说道,“去年冬天有个小女孩试过,那时候一天冷过一天,一直冷到除夕,那是冬天里最冷的一天。”
陈小粥莫名好笑,她的名字一般都是被人怒气冲天又无可奈何的叫着,家中人都叫她二小姐,二娘,甚少有人亲昵地叫她小粥,她曾幻想过大姐姐这样叫她,但一次也没有过。她不再打断,让她继续说。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了,鲁镇上却十分热闹,有一个小女孩,衣衫褴褛,光着脚穿一双草鞋,在热闹的人群里兜售火寸,一直卖到很晚,街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团圆,而她却还在街上徘徊。”
“她路过一户大户人家的厨房,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香喷喷的烤羊腿的香气,她看看四周没有路过的行人,于是静悄悄地蜷缩在这户人家的窗下,像一只刚出窝的小兔子。”
屋内静悄悄的,燕娘已放缓了敲腿的频率,明姑的扇子也扇得弱了些,就连灯芯都轻缓地亮着,不敢噼啪炸响,室内只有沈芜悠悠地诉说,仿佛那是一件真事,真有这样的一个小女孩,不是故事。
“但是天实在太冷了,雪也开始下了起来,所以无论她怎样蜷缩都无济于事,她的草鞋已经走烂,她的脚冻得红肿发紫,鼻头泛红难以呼吸,浑身都冒着寒气。”
“她实在太冷了,只好划开一根火寸暖一暖她僵硬的手指。”
燕娘偷偷红了眼睛,明姑放下了扇子,陈小粥却仿佛睡着了一般。
“火寸被点燃,火光如同一面火镜,四周开始温暖起来,她透过火镜看见满满一桌子菜,有红烧肉,烤羊腿,烤鹅,炖鸡,还有各种各样她从来没有吃过的水果,她实在太饿了,伸手去抓,火寸就在这时熄灭了。”
燕娘不知何时不在给陈小粥捶腿,睫毛湿漉漉的,柔和的眼角闪着水光,腮边还挂着一滴没有落下的泪,她颤抖着嘴唇目光热切地看着沈芜。
“后来呢?”
沈芜:“后来火寸一根一根划亮,她的梦越做越长,甚至还看见了爹娘和妹妹。”
燕娘不死心:“再后来呢?”
沈芜:“再后来……”
“人们在早晨发现了她冻僵的尸体,将她和其他冻死的人一起丢弃在乱葬岗。”
燕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似乎要从心口跳出来,她哭得很激烈,很伤心。
明姑不耐道:“好好的你哭什么,不过是个故事。”
一瞬间的爆发,让燕娘好过很多,抽抽噎噎起来:“小姐对不起,我……我想我娘和我妹妹了。”
她和明姑不同,她不是家生子,是有一年娘和妹妹都饿死了,只剩下爹和弟弟,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爹才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是人牙子将她领进陈府的。
她时常感叹,她命是真好,能进陈府,遇到了陈小粥这样的主人,不用担心十几岁就被哪个主子收做通房,更不用怕哪一天被姑爷收做妾室,所以她格外懂事听话,逢年过节答谢主人也是真心实意跪拜。
可她的爹娘弟妹呢?
她有时觉得她现在过的这般好,很对不起他们,时常梦见他们会哭,然后吓醒。
明姑顿时眼也红了。
她是家生子,但也终究是丫鬟,没进陈小粥院子之前,她是外院的三等女使,冬天是没有炭烧的,做粗活,手脚生满了冻疮,与那小女孩一样,冻得通红泛紫,夏天还好一些,等入了秋就开始痒起来。
这世上谁的日子不苦啊。
啪嗒,一滴榆钱大的雨滴砸落在窗棂上,一声两声,潮湿了整个窗棂,沿着木纹滴落下来,一滴两滴,一刻两刻,一年两年,寂寂的一刹那。
陈小粥翻了个身,不知她是如何的感受,只听她淡淡地说道:“你这故事好没有意思,她既没有将火寸全卖出去赚到钱,也没有冲进那户人家抢些吃的,竟活活饿死冻死在窗下。”
“一个人若是自己不争气,谁也救不了。”
如果是她,她才不会等人来救。
沈芜沉吟:“或许吧。”
一千个读者一个哈姆雷特,沈芜自嘲,自己以前做教授好为人师习惯了。
陈小粥与渔利口不识字的村民可不一样,她是能够独立思考的人,不会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