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黑漆漆,关得严丝合缝。
大家所说的“此地气息最重”果然不假,仅仅是站在道观门边,叶琅风就已经感受到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热。青山那侧是寒意刺骨,这一侧就是由冷转热,且还是极黏腻的湿热,仿佛是熊熊烈火对上了漫天大雨,而她正正站在二者中间,火烧上来,汽腾起来。如果有人住在蒸笼里,那大概就是这般感受吧……
咳,热得人都走神了。
门关起来也不过短短几息,叶琅风的衣衫却已经湿透了,布料湿哒哒地贴在后背,并没带来几分凉意,反倒将热意黏得更紧了些。她耐着性子,伸手去推——
果然没能推开。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叶琅风只觉得一股火气径自从脚底冲上了天灵盖,“轰隆”,炸得她整个脑海都沸腾起来。不忍了,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下却以比这跳动更快百倍的动作飞快一捞,将盘在手上的游青给扯了下来。
扯下之后也不停顿,叶琅风十指翻飞唰唰几下,就把游青给……
打起了结。
小蛇陡然被从自己挑的好位置上拽下来,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又被打成了结。这结可谓是相当不讲道理,没个正形不说,还是连打数个、结成数团,一条蛇都变成了一根丑陋的麻花——别说是飞了,就连抻展也是做不到的。
委屈吧,困惑吧,金色的眼瞳中好像含着千言万语。当然了,再多言语它都不会说,于是也只能被叶琅风顺手一夹,头朝下、尾朝上,可怜巴巴地挤在她的两指之间。
忽略了某对软软黏黏拢住她一根手指的小翅膀,叶琅风抬起空余的手,一捋额发。黑发也早就被汗水浸湿,掀起来时倒是短暂地感受到一丝清凉——可惜也是转瞬即逝。然而一瞬也已经足够,叶琅风迅速地冷静下来,迟滞的脑海与思绪重新流动起来,思路也随之清晰。
她叹一口气,取出水镜。
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和曹子燕等人说上一声:她一时出不去,也就一时没法替众人开门,若是她们找不到她,恐怕也会不解、会有所不便。说好的以此地为大本营,看门的人却突然被困了,这还真是……
叶琅风的动作却在这时候突地一顿。
倒不是又想起了什么遗漏之事,只是差点儿被气笑了。她的手指在水镜镜面上划一下、再划一下,一贯是随心而动、灵敏无比的水镜,此刻却像是一块儿印了花的寻常镜面,拨不动,划不走。镜中画面和先前一样,仍停在四人的水镜台上,却既无法划走,也无法往里头写下一字一句。
叶琅风不信邪地再划几下,好嘛,这回的镜面干脆直接暗了下去,变作普通镜子的模样。
这是彻底用不成的意思?
行吧,叶琅风当真气得笑出声来了。她又捋一把额发,这次连丁点儿的凉意都没了。外头的人进不来,那就唯有自救。按常理——虽则现在的情况,本就不大符合常理,可曹子燕几人毕竟是在仙家长大的姑娘,知道的总比她这个刚入门的要多——此地或许曾经有过邪神,但现在应当已经不在了,道观内是安全的,只是需要如此前一般,找到窍门,打开通路。旁人都说了没有邪神,那么她也就这么相信好了。
就算不信,也没有别的法子。
打着结的小游青还在微不可查地扭动着,叶琅风也不跟它多纠缠,深吸气、缓吐气,准备好了,这才终于转过身去,看向道观内部——
一看,就屏住了呼吸。
曹子燕倒是没说错,就算邪神曾经存在,现在恐怕也没了。这观很小,殿中没有旁的神像,唯正中供了一尊……没了头的彩色塑像。
倒也不是完全没头吧。
更确切些说,是这塑像仿佛被什么东西劈斩过,自头部右侧斜斜往下,由头至手,直斩去了半边身子。遭到这样的破坏,塑像的面目五官自然是没剩什么了,独留一个尖瘦的下巴,稍往上些,还有小小、小小一截嘴唇……
像是弯着的,在笑。
叶琅风轻轻吸一口气,缓过来了。她上前几步,悄然靠近了那塑像。还是热,但初时的躁动似乎是被旁的情绪所压制,她渐渐感知不到,目光也无法从塑像上移开。
这像塑的应当是位男性。叶琅风少时也跟着叶青青去过一些神殿庙宇,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与众不同的“神像”。祂不似神,倒更像个大号的糖人,专仿着什么人的模样塑造而成,连大小都和正常人的体型颇为相似。塑像宽肩窄腰,坐姿是出奇的散漫。身子斜斜地倚着、两腿歪歪地盘着,于是许多的色泽便顺着他松垮的衣衫一路往下,淋出一幅五颜六色的古怪衣裳。
或许还不止。
只一眼,叶琅风就看到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十数种颜色。再正经的衣衫,恐怕也扛不住这般的造作,况且这衣衫半敞的模样,本也没有什么“正经”的意味。这让塑像愈加不像神像,看着看着,叶琅风都差点儿要以为自己是在街头看杂耍了。
而她的视线一路下行,最终落在塑像的手上。
衣裳都这么随意了,祂的动作却只有更随意的。箕踞的坐姿姑且不提,两只手也是颇随意地搭在膝上。虽说半边身子都被斩去了,小臂至手的部分倒是都还在,两只手掌,一只垂在膝头,另一只却是搁在膝上,掌心朝天,像……
像是本该端着什么一样。
叶琅风眨巴眨巴眼,回过味来了:不对,她本是要找到出道观的方法的,门不行就该找窗,没有窗也该想办法把墙给破了。然而不知怎地,她却在这里打量了半天塑像。该看别处了,可,这塑像的手空落落的,总觉得,应该要往里头放上什么东西……
她猛地一晃脑袋,脚步一错,险些左脚绊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