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时,顾渺刚从跑步机上下来。
他顺手把毛巾搭在腕上,取走放在小桌台上的手机,一边读消息,一边往二层的浴室走。
这些天,因为换了新的治疗方案,本该习惯的种种药物反应变本加厉的找上了门。
连续失眠好像同时降低了他对文字的敏感性,导致他推开卧室门时才堪堪想明白方才读过的长篇大论究竟要表达什么中心思想。
但作为自我感觉良好又饱受众人追捧的新一代青年作家,顾渺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反而开始质疑编辑部新换给自己责编是不是在语言表达方面稍有些欠缺。
洗过澡后,混沌的大脑终于被冲刷出了几分清明,顾渺便开始思考方才暂时被搁置的问题。
理性客观、多方面多角度地评判过自己最近的状态,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暂时没有能力把自己安全完整的送到任意一个适合签订一份商业合同的地方,最后只能稍显不妥的把见面地点约在了自己家里。
甚至安慰自己,只是签个合同,应该也不会显得太无理。
———
第二天一早,池念打了外勤卡,按照故渺给她的地址找过去。
目的地是城区一片赫赫有名的小型别墅群。
两扇拔高的纯铜质大门伫立在巍峨的高墙之间,墙面上每一块浅灰色的粘土砖都在阳光的映射下呈现着手工烧制出的特有光泽。
做过了访客登记,她看着导航一步三顿的摸索着往里走。
一路上,公共景观区尽是仿欧制建筑的规则式庭院,石雕、柱廊、花坛、园木……
池念眼花缭乱的绕了一通,最后站在了一栋独立小院的三层洋楼面前。
与她一路上走马观花过各类风格的庭院不同,隔着铁质栏杆望进去,超一人高的雕塑喷泉沉静地伫立在场地一侧,青白色的石壁上隐隐露了些土色,陶制盆罐层层叠叠的堆在围墙边的一角,植物的枝叶破败缠绕在地面上,与这莺莺春日显得格格不入。
池念把手抵在门铃上,看着眼前的布景愣了一瞬。
抬头看看门牌。
再看看聊天记录里面的地址。
……就怎么,青年一代的文学家也开始这么不拘小节了吗。
池念脑子里飞快的闪现自己多年来积攒的、寥寥不多的几许奇奇怪怪名人坊间故事,给自己鼓了鼓气,把手重新放回门铃上,深吸了三口气。
嗐,艺术家有点小毛病怎么了。
管它呢。
她轻轻一点,还没等用力向下按,噶啦一声,轻飘飘的,大门敞开了个小缝,带起了几片残败枯枝。
……
池念一顿,懵逼的看着洞开的大门,猛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和竖在墙顶上的监控大眼瞪小眼。
怎么自己开了呢?
……
“是这地儿没错啊。”池念小声嘟囔,指了指吱吱呀呀的大铁门,又点点自己,表示:
这你可看见了。
真跟我没关系。
……
院子里一片荒凉,池念站在大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这也……不能是故渺老师给我留门呢吧?
池念犹豫着想,胶着的抠了抠脑壳。
要不问问?
消息发出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
眼看着手表上的数字跳过了一格又一格,来自故渺老师的聊天框里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池念被偶尔路过保安疑惑的目光扫了一遍又一遍,热气渐渐从脖颈一直攀到了耳朵上。
诶,不管了!
就当是故渺老师体贴入微让我自己进的吧。
尽量跨长了腿,几步跳到了第二道封锁线门口,池念终于如愿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
久到她已经为故渺老师的失约料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钢质大门突然传出了细小的咔哒声,紧接着缓缓向外推开,露出了一双眼。
也只有一双眼。
纯色一次性口罩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更显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亮。
但那双眼睛却被衬得更黑。
池念望着那双眼怔愣了一瞬,见它似是不奈般稍的一眯,才恍然回过神,弯着腰递出一双手刚想开口,便听他先说:“抱歉,还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池念哪敢担他一声抱歉。颠颠揣着的合同,心想,等你一会儿看完合同,怕是想把你说的话连着我一起吃了才解气。
但她面上不显,只笑道,“是我打扰了,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您再沟通……”
“合同是吧。” 顾渺把门大开了,侧身让出一条路,“我记得。”
于是。
十分钟后,池念背挺的笔直,双手紧紧贴住膝盖,规矩板正的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视线在自己的裤腿上飘忽,就是不敢往顾渺那边瞅。
纸张被翻出沙沙的响声,可这声音落在池念心上就像是等待审判后落下铡刀的磨擦。
快了快了……
这是看到哪份了……
过分的紧张感让池念对外界的感知力一降再降,直到六份整齐的文件被推到她面前,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故渺老师……”池念坐的更端了,揣着一副惴惴不安的表现,喃喃开口,“合同如果您觉得有什么问题您跟我提,我回去再商量,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集团那边您也是知道,非常地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