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桃绒收拾东西的时候,云知墨已经做好四菜一汤,浓油赤酱并不清淡,和仙气飘飘的小院格格不入,但是桃绒爱吃。
端着盘子放在院中石桌上,猪肠等下水味重不雅,价格极为便宜,是穷苦人家改善伙食会选的东西,素油混着猪油炒出来的下水味道更好,香料和山椒盖住腥臊味道。
上一次吃这东西,还是她在人间历劫的时候。
那时她没有在仙界的记忆,如同每一个来下凡的仙一样,她要经历生老病死,要体会世间苦难。
她投胎为被批作天煞孤星的将军府幼女,独自居住在将军府角落的小院里。小院的门封着,仆从会将饭菜从墙上的洞中送进去,因着是个没爹的庶女,不受重视,仆从们时常怠慢,送些馊水烂菜。巴不得她赶快去死。
她生父居住的小院中有棵桃树,历经百年,就快要修得人形。
作为一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是正路,她那未曾谋面的爹爹自愿献祭,在产后血崩时将她托付给桃树妖,桃树妖天性烂漫,哪里会养孩子,只是得了献祭修得人形,就要遵守承诺。
初入人世的树妖将女孩磕磕绊绊拉扯大,孩子能活着已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旁的他不知道,也不会养。
云知墨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姐姐,大的比她大三岁,小的比她大一岁,不同的年纪,同样的好体格。三人若是站在一起,要衬得云知墨小很多。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两个嫡姐偷偷摸摸翻进云知墨的小院,彼时云知墨已经七岁多,聪慧敏感,躲在墙角的破缸中不出来。
两个嫡姐找了一圈没找见人,眼瞧着雨越下越大,有倾盆之势,不敢再久留,站在院中骂骂咧咧。
“晦气玩意儿草杆子,她定是躲在哪里不出来,病殃殃的像个要死的狗崽子,好心来找她居然还藏着。”大小姐年纪大些,平日里听见父亲骂人的话,就一一学出来。
二小姐便跟着学腔:“狗崽子,没爹的小废物!”
云知墨是真的瘦弱,矮矮小小,加上没有爹爹、母亲无视、又没有外家亲戚撑腰,二人想要欺负她顺理成章。
但无人知道这院中还有个树妖。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也罢,如今孩子被人欺负到家,云知墨能忍树妖都忍不了,纵使他没什么修为,吓唬吓唬小孩也够了。
一通细石乱沙掺在雨中对着二人砸下……两个呜嗷哭叫逃走的女孩没能让树妖开心,他拽着云知墨犯愁。怎么就光吃不长肉呢?山间野果、灵泉甘露、他能喂的都喂了啊。
树妖当然不知道,普通人类要吃肉,要吃五谷杂粮,他日日里见送来的都是馊水,只以为人类和他一样喝水吃甘露的。
云知墨站在院子里,挨着雨浇,初春的雨带着寒气,打在人身上像细针在扎。她看着一脸忧愁的树妖,小声开口:“桃树爹爹,我听说肉很好吃,我想吃肉。”
小孩懵懵懂懂看着他,树妖当时就心软了,他没钱,跑出去化作人形,偷摸跟着路人学,磕磕绊绊学了好久,才学的像个正常人的样子,知道些人类常识。又从山上摘了果子,卖了好些野果凑到十文铜钱,买回一副猪下水。
这大概也能当肉吃吧,桃树妖心里烦愁,用水煮了喂给孩子。
云知墨看着那炒得恰到好处的菜,面上带出几分笑意。那第一口猪下水的味道,几百年过去也依旧在记忆中清晰。
那时的桃绒连个名字也没有,修为更是半点也无,出去摘野果连猴子都能欺负,最拿手的菜就是清水煮。不过那时候,吃什么挑不得,就算是下水,吃的也开心。
有人吧嗒吧嗒下台阶,云知墨整理衣裙,回首招呼桃绒:“这里有结界,辟谷之术不好使,我做了饭菜,来吃饭吧。”
桃绒本是顺着饭菜香气下来的,他躲在人间近百年,沾染一身红尘,平日里从不亏嘴,菜品的手艺好不好,他一闻就知道。
“这是云掌柜亲手做的?”桃绒轻嗅,语带疑惑。
“自然,如今这结界中只你我二人,我若开酒楼,可能要掌厨的。”云知墨语气淡然,似乎这是寻常事。
桃绒心里便又赌起一口气。做饭的手艺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看她那副模样,不定做过多少次呢,跟谁学的呢?又是给谁做的?
心中存着偏见,桃绒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之前闻着牵人肚腹的香,此刻也变得腻味,令人作呕。
蹭到桌边夸张闻一闻,桃绒打定主意要和云知墨划清界限,他叹着气说:“云掌柜,论身份,我是个下属,没得您给我做饭的道理,再说您是仙尊,我一个小小妖仙,那里有脸吃呢?可还是算了吧。”去做给该吃的人吃。
最后那句桃绒没说出口,他到底还是带着些怨气,说到一半就后悔了,自觉难堪,僵着表情闭嘴。
一番话说得云知墨愁也不是笑也不是,她自知桃绒对她肯定有些怨气,这些年她反省过许多,只是桃绒素来不是遇事逃避的性子,这一躲百年,其中必定有些缘由。
她想问清楚,便趁此机会开口:“桃绒,我知我从前有许多错处,也做过许多反省,如今找到你,我费了许多心力,是想让你看看我有改进的。”她面上诚恳,桃绒侧过脸看她,似乎有所松动。
接着便听到云知墨继续说:“只是,我大概也能感觉到,你有事瞒着我,可否能……”话还没说完便被桃绒凶巴巴打断,“我没有事瞒着你!你不要瞎说!我困了,要去睡觉了!云掌柜莫要多管闲事。”
说完他飞快跑上楼,回到房间,还拿来门闩将房门别上。
云知墨反手拿出珠串,用拇指一下一下拨弄,她站在楼下看着二楼的窗户,其他窗户都开着,独桃绒住的那一扇紧紧闭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