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搁置多时不洗的酸馊味道、群蝇环绕的腐肉味与一切被倒在街角暗处的秽物气味的混合。一阵强烈的恶心从他的胃里涌出,然而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却只能一次次地干呕。当被熏得头脑混沌、双腿僵直时,他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被扛起来离了地。
森冷的夜风催醒了他,将他冻得神智清醒了许多:他看到自己正被卡西莫多搭在肩膀上,底下是小巷肮脏的泥地。他激烈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卡西莫多胳膊的钳制,可他怎么会是自己养子的对手呢?他空有高个头,却肌骨纤细、形体消瘦,疲乏、饥饿而软弱;最终他发现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
“卡西莫多!”主教代理急得大叫,“卡西莫多!是我啊!卡西莫多!——”
没有用,卡西莫多是聋子,任他喊得再大声也不会听见;再者,就算他听见了…
夜已深了,卡西莫多扛着他越跑越远,他在颠簸之中隐约间看见路两旁的景色扑朔迷离,像一团团漂浮在空中的暗色幕布。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马蹄声——他知道这是有人巡逻:这种前一刻还在勾起他妒火的声响,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主。
声音停住了,他以为是卡西莫多被拦住了,不禁松了一口气。但直到最终他看见一队人马的身影从眼前晃过,也没有人前来。
“救我呀,骑士队!我是若萨的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救我啊!——”
眼见着卡西莫多从那队人马身边冲过,他又被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救命啊!救我啊!——”
一片寂静。
……
“…是我疯了吗?出现幻觉了?”其中一个士兵转头问身边的人。
“不知道啊…怎么我也看见了…”
一时间,全队面面相觑,满面惶然。
“嗬…!妈妈的!”领头的孚比斯·德·夏多佩队长以为自己酒还没完全醒,眼里尽是惊愕,“都说说,你们看到啥了?”
“一个红头发的驼背拐走了一个穿黑袍子的老秃子,那个老秃子还说自己是若萨副主教…不对啊?那个驼背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前两天被我们给抓了的那个吗?”
“这可真他妈的…看来不是我喝昏了!”孚比斯自言自语了一会,又对副官喊,“绑架人——不是劫财就是劫色,这老头儿裹个破麻布袋子,一看身上就没两个钱!劫色…呸!——我就算信明天你的脑门上会长一个比鸡冠还大的瘤子,也不相信他会被劫色。既不劫财又不劫色——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真是好!上帝保佑,他绝对安全!…”
“队长,您说得对。”他的属下点点头,“不过这死驼子前两天才刚被我们抓去,现在就又绑了人!”
“绑的谁?蠢货!你他妈的不想想这次他绑的是谁!‘若萨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这人我听说过,你们肯定也听说过——巫师一个,净干些魔鬼的勾当!就连河边上那群洗衣服的老太婆都知道,这人成天躲在他的屋子里边放火!就这样放任他下去,整个法兰西迟早都得被这么个巫师祸害完蛋!——你们也不想想,那个驼背前两天才被绑着抽了一顿,现在怎么就又敢绑人!——他这是悔过赎罪,为人除害!…”
“对啊!说得对!…”
纷纷喝彩。
“队长…”过了一会,又有一个人小声问,“但是我听说,这个驼背正是那个什么巫师主教代理的养子…这么多年了,要除害也不至于拖到今天…他不会是…犯的□□罪吧…”
一想到那个红发驼子的脸,卫队长既惊愕又恶心,脸色霎时变得分外难看。
“蠢货,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魔鬼来讨它的债,于是把老巫师给抓走了——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别的。要是上边问起来,但凡你敢说漏一句,你这工作就没了,懂不懂!?”
“明白…明白。”
“不说了…遭雷劈的!晦气,你说的那句鬼话真是想想就恶心——走!…”
弓箭队离开了。
与此同时,卡西莫多扛着主教代理一路狂奔,他穿过丛丛漆黑的小巷,闯入一束微光之中。那束微光越燃越亮,最终融成一片灯火煌煌的狂欢魔窟。他走进一间房里,把主教代理扔下——主教代理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已经被两个壮汉给死死按住。
“别动!——敢反抗就是死路一条!”卡西莫多已经被带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他,他想抬头查勘四周的情况,不料头又被另一只手摁得俯伏在胸前,完全抬不起来。
事已至此,他既惊惧,又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的养子已经背叛了他。他竭力抬起眼睛,只见前方是一个用酒桶搭成的粗劣王座,而两只穿着绣花鞋的纤秀小脚正在他眼前晃荡。
“你终于来了——看来卡西莫多办事还是不错的。”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嗤笑声;就在这时,那只压住他头顶的手松开了,他猛地仰起头,恰巧撞上那双乌黑的眼睛。
“亲爱的先生,”她轻轻笑着,嗓音里不无嘲弄,“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