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有福客栈内人声鼎沸,牌赌吃酒、算命杂耍应有尽有。这是清河县里最大的客栈,也是乡野寒门之人最爱聚集之地。
“小二,酒钱。”男子朝庄芳越招手,将二两银钱置放在桌上。
庄芳越见状,点头示意知晓了,穿梭人群到达桌旁。
她伸手靠近银两,用掌将其包裹。霎时,她转头快速瞥了眼柜台处的赵海棠,见人专心致志的敲打着算盘,就照常将其中一两银钱不动声色地顺着手滑入袖中,剩下的交给赵海棠。
“又是哪个天杀的穷鬼,回回吃倒扣。你这回看清没有?”赵海棠怒斥,她转头看向身旁垂首不语、唯唯诺诺不成器的女儿,叹了口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扬手摆动,回首接着打算盘:“罢了罢了,你接着去招呼客人吧。”
庄芳越点头应了声,转身步入后院,行至最末处的杂间推门走了进去。
她俯身从床底抽出一个柴木制成的大箱体,将其掀开,找到藏在最底处的红木小匣子,把袖中银两掏出掷下,银两坠落之际,发出透彻清脆的银器碰撞声。
“终于够了。”
庄芳越看着手中这逐渐被银钱填满的小匣子,细细思量,心头不禁一涩,忽觉眼眶蒙上一层纱雾,豆大的泪珠似珍珠滴落在银两上,炸成烟花四散模样,似是在同贺。
她不由得抬手触摸右颊下颚处拇指大的红色疤痕,忍不住笑了出来。
总算是熬到头了。
她马上过二十生辰了还未定亲,皆功于这疤痕。
这疤痕是在她十二岁那年,替母熬煮汤药时,她从灶下火坑中,挑了一支烧得通红的柴棒,咬牙朝脸颊烫了足足十秒有余烙出来的。
只因那时她身材样貌日渐出挑,客栈里的腌臜龌龊之人藏不住色心,总是将脏手抚在她身上。
她求助赵海棠无果,还反倒落一句“你下回在身上挂个牌,摸一次给一两”的混账话,她只好毁相,以保全自身。
这一保就保了五年。
庄芳越及笄后这几年,赵海棠不知花了多少银两打点媒婆,都没将她嫁出去。
就在她以为赵海棠死心时,媒婆却频登她家门,扬告县令老爷发妻殁了要续弦。赵海棠二话不说就将她八字送了上去。
庄芳越算算日子,今日媒婆也该来登门给信儿了。
她紧咬下唇,眸带坚定。
无论今日成不成,她今夜都要逃离这吞没她将近二十载的地方,到与这儿隔千里远的江南去生活,就此隐姓埋名,过属于自个儿的日子。
拿定主意后,庄芳越速速收拾好,回到大堂去招呼客人。
她身子娇小,存在感低,常常淹没于人群中,如非赵海棠有意寻找,哪怕她消失一个下午都不会发现的。
“赵娘子,大喜啊,赵娘子。”一名穿着花色褙子,绿色罗裙的老媪高声呼喊奔了进来,扑在柜台上。
在老媪刚踏入客栈的那一刻,庄芳越就注意到了。她猫着身迅速地移动到柜台旁,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老媪。
老媪满脸喜色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孙媒婆,你回回都大喜,结果有哪回真的大喜过?”赵海棠依旧没有理会,埋头打着算盘。
“这回可与以往不同。”孙媒婆说着把赵海棠手中敲打的算盘一把夺了过去,放在一旁,叉着腰,志骄意满道,“这回我可是连聘礼都给你带来了,就等你点头了。”
话毕,五六名小厮抬着两三个大红箱子走了进来。动静大得连一旁的客人都纷纷停下手中事,观热闹。
“哟,孙媒婆你这回靠谱啊。”赵海棠见着聘礼眼睛都亮了,也不再理会被夺算盘一事,扭着身子就出了柜台上前查看。
“那可不是。”孙媒婆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迎上去,“赵娘子,这还只是一部分呢。那家老爷说,你要是点头,得翻五番呢。”
“五番!”赵海棠饶是自己听错了,瞪大眼,伸出手又问了一遍。
孙媒婆点头,道是她没听错。
这下赵海棠可矜持不住了,走到红箱旁将其掀开。一瞬,金光闪出,里头金银珠宝数不胜数。
她被财物晃晕了脑,软坐在地,抱着箱体将自己埋入珠宝中。
“赵娘子,你家这丑女儿可总算嫁出去咯。”
“定的哪家人啊?”
“这么多金银珠宝,今日请客免单呗,赵娘子。”堂内客人调侃道。
“去去去,八字还没一撇呢,瞎囔囔什么。”赵海棠摆了摆手,面露贪色,扬起馋笑,撑地而起,将其余两个箱体一一打开。
登时,庄芳越窝缩角落,目睹全程,小声讥笑,露出一副旁人从未见过的模样,凝视着不远处被财宝蒙蔽双目的赵海棠。
她心中嘲讥,何不将你自个儿嫁去,那便有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俄顷,她恢复从前唯诺顺从模样,悄息摸回后院杂间。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打开,把红匣里的银钱尽数取出,一部分放在包裹里,一部分放在身上。
她得趁现在赵海棠满心满眼都是财宝时逃走,不然,她就再也逃不掉了。
赵海棠是个视财如命之人,她不用想都知晓赵海棠必当认下这门亲。
她若等入夜再逃,只怕她那流连于赌坊的爹和寝于烟花巷柳的弟弟得了风声,便会马不停蹄地归家将她锁于柴房中看守,直至抬入县府中。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庄家人把这句话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庄芳越十六岁一次定亲给县东头的坡脚刘拿时,她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