嫽要早日回城帮着准备他的生辰宴。但她误了三日,紧赶慢赶才赶回来。
前几年的生辰季嫽都没陪季明池过,这一年又差点被耽误,她心里自是有些过意不去,道:“那紊儿想要什么礼物?”
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有一个仗剑天涯,救济四方的梦,季明池脱口而出:“剑!”但语气很快低落下来,“可阿娘不许我碰剑。”
季嫽捏了一把他的脸,也无可奈何:“那只能想想再要别的喽。”
季明池倒不失落。于他而言,季嫽就是送他一坨那什么玩意,他都觉得是全天下最好的那什么玩意。
瞧着季明池欢悦的模样,季嫽没来由地想起另一个人:“阿殃呢?”
“纪殃哥哥吗?”季明池的脸色忽地变得一言难尽。
“他怎么了?”
季明池便把纪殃的事同季嫽说了。
原来,自五年前傅先生离开季家后,纪殃就不再去往桂兰斋。他朝出夜归,半夜如疯魔般大吼大叫,扰的季府不得安宁。
季明池曾见过纪殃身上的伤,据说那伤是他在府外寻衅滋事与人打架添的。纪殃的行事作风实不像季家的孩子,季夫人每听到他惹事,总不免教育一番。但日子一长,她也无力管教,捶胸痛心悲叹纪殃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仅季家这般认为,整个即霜城中的人都这么言语。
“总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季明池耸耸肩,一脸淡然。
“半夜哭喊吗……”季嫽都陷入了沉思。
“哎呀,阿姐,”季明池搂过她的手臂,打断了她的思绪,“爹娘都在等你。他们听到你回来了,都很欢喜呢!”
季嫽被季明池拉走前目光扫过方才她站立的位置,旁边已经没有人了。由土堆砌成的小山丘明晃晃地落在那儿,不语。同刚刚那人一样。
“真是一个怪人。”她心想。
…………
夜色已至,许是白日同季明池的谈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季嫽梦到了几年前的一桩往事。
即霜城有这样一个传说:每至一年轮回,天地万物混沌之初,困于地狱的恶魔将会重返世间,祸害苍生。
而这一日,恰是季明池的生辰。城主夫妇会请一位道长来作法,季夫人对季嫽说:“这是要赶走紊儿身上的小鬼。”
季嫽却不信邪,人生在世,鬼神一说不过是虚无存在,由心而生罢了。
娘亲越不愿讲真话,她就越要一探究竟。
于是在五年前的那个月夜,她借着树影月光的遮蔽,偷摸循在了城主夫妇和那位道长的身后。
“道长,您可一定要救救我的紊儿啊!”苦苦哀求,季嫽从未见过那样的阿娘。
在她面前,阿娘从来都是疼爱,教子有方,端庄不失威严的形象。
“知道了知道了!”道长不耐烦地挥挥手,“有老夫在,你还怕你儿子死了不成?”
季夫人便不再说话,只拿帕子掩泪,抽咽。
“紊儿的身体越发不如以前了,”城主也叹气,“是小疯子的气运不够了么?”
道长捋捋胡子,道:“不然,那小子可是气运之子,命硬着呢。待老夫再将他的气运转来,你儿子保管一生顺畅通达,无灾无患。”
“我们也不求别的,只盼紊儿平安就好……”
隔得太远,季嫽只隐约听到“小疯子”“气运”这等模糊的字眼。
“这和阿殃有什么关系?”她不解。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
——起来!!”本就不胜风雪的屋门被人大力踹开,月光铺泻,身形单薄的孩子捂着肚子蜷缩在墙角,被盖上厚厚的阴影。
“你还在装是吧?紊儿都被你害成那样了!”季夫人言语不似先前的凄楚,陡然尖利起来,“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
纪殃并不搭理她,季夫人气打不出一处,上前欲扇他巴掌,被城主拦住。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紊儿的病治好,你与这小疯子较劲什么?”他道。
一提及季明池,季夫人果然冷静了许多,她冷声道:“那就请大师快些施法罢,紊怕待会这小疯子清醒逃跑,他精着呢。”
道长便从衣怀里掏出一面古铜圆镜来,镜子背后刻着道家阴阳的八卦图纹。
他轻喃咒语,阴阳镜无力自浮,镜面期向大地,于他言“阵起”的那一刻,阴风摇帘,自阴阳镜光所至处,包围着纪殃,渐渐圈画出一个血红的法阵。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气,形成的赤色雾手轻抓了抓纪殃的上方。他额心处,一道金色流光如金丝线般被缓缓抽出,雾手拈住,携至远方。
季嫽看到,金光流向的方向,正是她弟弟,季明池的居处,筚方居。
此时此刻,季明池正睡得香甜,而另一个孩子却在遭受无妄之灾。
晕晕沉沉间,季嫽忽然明白了一点:季家夺走了纪殃的气运,又将气运用在了原本短命的孩童身上。
纪殃替季明池挡了灾,为他们季家挡了灾。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恶意,遭受了他本不该遭受的厄运。
“倘若他没来到季家,应是极幸福的罢。”
这是季嫽倒下前,最后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