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年,上京。
自入了秋后,太阳落得早,再逢一阵北风吹来,已有了瑟瑟之感。
朱红色的偏门,陈四弓着腰迈上台阶,脸上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那青衣小厮就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给你说过了,府上今日宴客,多少贵客在呢,长公主没空见你们。”
陈四连连点头:"是是,我们早上从大门口转过来,马车停了足有俩条街。知晓长公主忙碌,就是来问问,我们的帖子送了有七八日,今天也在这等了一天,公主什么时候有空见一见呢?”
那小厮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公主府每日不知道收到多少拜帖,难道公主能都见吗?回去等着就是了,贵人要见,自会有人吩咐你们。”
陈四顿了片刻,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掏出一个荷包塞给他:"那麻烦小哥再给府上通禀一声,凉州军参知政事陈学逸大人拜见。”
陈四随后快步走到墙后一架青布驴车旁,沉声道:"大人,还是不行。”此时的他站姿笔直,神情坚毅,哪里还有刚刚讨好卑微的样子。
青布帘子拉起,一个四十来岁面目沉静的中年人叹了口气:"罢了,明日再去王中书府上试试,如果再不行,就回凉州吧。”
陈四脸上顿时泛起急色:"大人,已经九月了,军中粮草只怕所剩无几。我们这次要不到粮草,匈奴军来犯,兄弟们怎么抵挡得住?”
陈大人却已放下了帘子,陈四无法,只好架着车离去。
驴车转过街角,将要离开这座高门府邸时,陈学逸听见大门打开的吱吱声,他掀开帘子看过去:"停一下。”
宴席似乎是散了,喧闹声远远传来,大开的门口逐渐走出一些身着锦绣,腰佩金玉,面容精致的公子小姐们,步履轻摇间互相道着别。
北风送来那温和柔软的言语,也一并好像让陈学逸闻到醇厚的酒香和淡雅的脂粉味。
这时,那一排排马车旁跑过来些机灵懂事的丫鬟随从,手里抱着御寒的披风等物,各自走到公子小姐面前,轻柔的替他们披上披风。
陈学逸眯了眯眼,现今还是初秋,上京还只是初感寒意,要是在凉州,再过不久,就能感受到刺骨寒风了。
“走吧。”陈学逸甩下帘子,好酒配贵客,希望你们能永远起高楼,宴宾客!
邵月衡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她今日本就不舒服,再加上穿得薄,下午就觉得脸有点发热。
她笑着看堂姐与李家的,王家的,各家的小姐告别寒暄。不同的告别对象辅以不同的话术,一会儿聊新制的香,一会儿谈最近爱的曲子,还要同时和另一个姑娘约下次去府上赏菊。这交际能力简直就和礼仪课上卫夫子的最优秀作业没差了。
一刻钟了,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很好,这下开始头晕了。
虽然看堂姐行云流水地交际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但她真得快要站不住了,幸好不止她一个人受不住这寒风吹。
她眼角往旁边看了下,邵知秋的不耐烦已经上了脸。堂姐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亲妹妹的催促,终于结束了这场外交活动。
等三人上了马车,邵月衡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堂姐邵知夏看没有外人了,开始关门教妹。
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刚才那是什么怪表情,大家都在门口呢,你也敢作怪?”
邵三娘子撇了撇嘴:"有什么好说得嘛,都聊了一天了还不够,都要走了还说个没完。”
邵二娘子噎了一下:"你要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来了。你看看月衡,你俩一般大,人家就没你这么多事。回家好好养养你这浮躁的性子,回去后每天多练俩张字帖。”
邵三娘子气结,又不敢违逆姐姐。只好气愤地瞟了一眼月衡,开口嘲讽:"怎么样啊今天,见了几个高门子弟,有相中的吗?哦,对了,长公主举办的这种集会,来的都是顶顶优秀的世家子,那估计和你不般配……”
“知秋!说得什么胡话,快和月衡道歉。”邵二娘子气极,即便如今风气有所开放,闺阁女孩用这样粗暴的话语谈论婚嫁,也是不守礼的行为。
邵二娘子转过头想向月衡解释一下妹妹的无心之失,却见月衡靠在车身上,脸上还带着笑容,丝毫没有被人羞辱奚落的委屈难堪。
月衡见堂姐看向她,笑着道:"没事,这次能去公主府听听大家的清议,开开眼界,本就是借了二姐的光。学院夫子常让我们互相交流辩论,说道理都是辩出来的。可我口才不佳,也没人邀我清议,多亏了姐姐每次有集会了都想着我。”
邵二娘子听她这么说,也笑道:"我们一家子的姐妹,又有同窗之谊,平日一起出门又有什么的。咱们家在这上京本就底子浅,族里姐妹不少,可在书院读书的也只我们三人,更要互相体谅帮忙呀。”
邵月衡一脸赞同地连连点头。
三娘子看着姐姐和月衡交谈甚欢,不由恶从心起,假作安慰道:"是啊,你家家境零落,以后有这样的集会我们就带着你。万一哪位公子刚好看上你了呢,嫁过去不行,你也可以和你姐姐一样,去给人当个偏房什么的。”
月衡听她谈起姐姐,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没了,暗沉的眼睛盯着邵三娘。
二娘子见妹妹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喝道:"闭嘴。”
三娘子见月衡那样盯着自己本就有点瘆得慌,又被姐姐呵斥,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二娘子本想缓和下气氛,可自己的妹妹就差没指着人家骂了。看邵月衡低着头一言不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尤其当年那件事,她本就觉得愧对邵月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