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园礼去照顾老师,这位年轻的户部侍郎夹在一群文武老臣间听着他们的唇枪舌战,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场面一时寂静,雄辩的大臣们忍不住一声长叹。
最终,群臣初步做下接受和谈的决定。具体细则,则在下朝后御书房复议。
皇党中坚谢渊结束了这场受刑一般的朝会,长舒了一口气。
走出紫宸殿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崔折澜并未跟着群臣一起从紫宸殿正门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堂而皇之的随行在安娴公主身侧,从侧门直入宫内,同进御书房了。
想到养在皇宫中的女儿,谢渊心中有几分痛惜,他不得不承认这次投机失败了。
他看走了眼,当初只看到了帝王的聪慧与狠辣,公主的忍让与帮扶,却没有想到过度的野心和无节制的狠毒终将招致反噬,而那个一向和善的公主才是最终盖章定论之人。
还好,只是失去一个女儿罢了。小心一些,他的官路还有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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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月洞门,远远便听到男人凄厉的嚎哭与骂声。
孟娴心里一惊,似乎是陈园礼?
和崔折澜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跑进偏殿。
殿中,太医内侍跪了满地,不少人头脸上都带着伤,陈园礼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犹自嚎哭不止。
而那刚遭逢了大难、本应在床榻之上好好休养的三朝清流老臣,正头脸朝下,半个身子抢在地上,满身鲜血淋漓的鞭痕,生死不知。
崔折澜一把握住那条跋扈的长鞭,鞭尖收势不及落在他的手背,霎时便是一道血痕。
饶是孟娴此刻也有些忍不住想要骂人了,忙叫太医起来帮忙,呵斥侍卫放开陈园礼。
这些侍卫和侍婢皆深得苏方真传,循规蹈矩听命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管是皇帝还是公主,谁在场就听谁的。若是同时在场,就听那个更强大的,在帮忙挡了几鞭子被踢开后,便一直敛容屏息跪倒在一旁。
孟娴无意责怪他们,身份如此,谁又敢公然违抗命令呢,若真是那样只怕会先丢掉自己的命。
御医帮忙将余守中翻起身,孟娴在袖中取九冥转魂鼎的动作一滞,垂下眼眸,松了手。
床榻边上,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和善的对她笑着,他一身大红色的官袍,整洁端正,不见一丝血痕。虽是虚无的亡魂,却魂体凝实,功德厚重,一派清风朗月之姿。
那亡魂抬手朝孟娴一礼,慈眉善目,如同每日见到她时一样。
而后,余守中抬手指了指自己仍旧嚎哭不止的弟子,面露无奈。
孟娴朝他点了点头,他再次深揖,随风而去。
往生是魂魄的本能,这样功德深厚、魂体凝实的魂魄,更是心念一动就会直入冥府。
“余大人……”
太医来回的喘着粗气,惊恐万分,勉强说出那几个字:“薨了……”
陈园礼早在第一时间扑过去探过鼻息,此时哭的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替之。
“死了?”李元芑挑眉,嗤笑道:“冒犯天颜,他该……”
“闭嘴。”孟娴皱眉,冷声呵斥。
崔折澜挥手让太医与侍婢退下,太医侍婢们面面相觑,忽地明白了什么,喏喏应是。
陈园礼趴在床边哭的泣不成声,太医拽了几下没有拉动,便慌忙留下他走了。
在宫中待得越久的人,越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在场皆是贵胄与高官,有些话实在不是他们能听的。
李元芑强行压抑着愤怒,看着那一个个本应臣服于他的人,如今都老实的听命于一介臣子,眉宇间阴冷沉寂,如毒蛇般的视线死死盯着孟娴。
“皇姐不是常与朕说‘苍生在上’吗,如今是你为苍生挺身而出的时刻了。只要和亲北鹘便能换回数万百姓性命,皇姐为何犹豫?”
孟娴失望道:“割肉饲虎,资敌求和,余老的话你是半分都没听进去。”
听到老师的名字,陈园礼呆呆的抬头看过来,一双圆眼红肿呆滞。
如今的北鹘老巢被端,牛羊尽失,阖族拢共只剩三万人,据守靖远虽占据地利和人质,但自身情况也不容乐观。
这种关键时刻,大召更要权衡得失,谨慎选择。
盲目低头甚至送钱送粮,资敌求和,只怕失了后方的北鹘会借机大举深入内陆继续抢掠屠杀。
李元芑曾经也是得崔折澜和孟娴教导的人,他并不蠢笨,自然想得通这个道理,他只是甘愿冒着战争的风险也要除掉自己眼中的威胁罢了。
区区三万北鹘人,无论如何也打不到京城,至于那些贫瘠的边地,即便死再多人又如何呢?
他轻蔑一笑:“朕何须……”
“喀——”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描金白瓷茶盏碎裂。
陈园礼手持碎片,猛扑上前死死压倒在李元芑身上,锋利的瓷片划进这个少年帝王的喉咙。
一张圆脸再不复往日的和善,双眼目眦欲裂,眼瞳中泛着可怖的猩红。
“无德之君,该死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