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老僧沉心定气,话语声却于整片禅房荡开,譬如千顷碧波传开去,一时竟当真压下禅房中嘈杂之声。 “住持外出云游,诸位还欲欺我这首座不成。”老僧年岁极长,乃至于两道百眉之中并无半点杂色,虽说此刻面色微沉,但面容还算和善,朗声喝道,“住持近日便云游归寺,如若实在难以拿定主意,便等候住持归后再行论断,像这般各执己见,倒不如安心参研佛法,定定浮躁心思。” 众人听罢,这才稍稍将口舌收敛,坐定禅房蒲团之中,安心诵经,唯有那位身披袈裟的中年僧人与那只着僧衣的年轻僧人,对视两息,才缓缓坐定。 首座德行道行,在钟台古刹之中,毕竟仅次于那位云游天下的住持,即便众僧心头仍有余火,亦要遵从,故而古刹之中,诵经声渐起。 钟台古刹所在地界,算不得安宁,一来马帮匪寨多喜于两国边沿流窜,商旅常经故而油水富足,何况既然地处疆域边境,如若兴军剿贼,未免有醉翁之嫌,极易生出许多纷争,故而如是多年下来,马帮匪寇越发猖狂。好在钟台寺僧众大都习武,寺中住持更是身手不凡,才使得周遭一众马帮不敢招惹。 不过苦于寺中人手极少,算上素来习武但罕有出手的首座,也不过四五十位武僧,勉强抵住来犯者,已是不易,再行善事护佑往来商旅行人,也是有些余力不足。 住持也曾叹道,如今这时节,不论夏松还是齐陵,两者皆不愿为国境之外的流寇马帮所制,九国之间好容易得着些太平日子,谁也不愿轻易在这国境之外起甚纷争;整片天下好似一碗搁置于湿滑屋瓦上的静水,仅一滴长空落雨便可令水洒碗砸,皆是不敢有半点动作。 于是自住持云游天下过后,钟台古刹便少有大开寺门的时节,历年法事道场,也不过草草了事走个过场,恐马帮贼人借机下手。毕竟这些年来住持未出时候,护佑了不少来往商旅,偌大一座钟台古刹,免不得令不少贼人心头恨极。 群山之间,一袭明黄徐徐前行,虽说看似腿脚不快,但 足尖点地,一步踏出,便换了座山巅落脚,转瞬之间,数十峰峦已从足下掠过,一步远过一步,一跃高过一跃。 大概是有些酣畅,老者回过头来,朝天边浓云看去,登时有些笑意浮现。 天公观来万丈遥,抚手不过丈六身。 僧鞋点入雪山山巅一寸,随即蛛网似的裂纹层层叠叠,腰足运力,不消一瞬,身形冲天而去。 世人可见世间豪侠踏叶摘花,可闻佛陀信步,步步生莲,独不见金刚崩山而行。 马蹄声近。 徐进玉动动僵直身子,朝远处看去。 但见二十余骑踏开雪雾,一字排开,于雪路上急行,未足二十息,便至身前几丈。 “那汉子,天寒云沉,独自立身在寺院门前作甚?”为首汉子身着羊皮袍子,端坐马上,居高临下朝徐进玉看去,腰间长刀无鞘,森寒晃目。“莫不是自家婆娘叫人拐带了去快活,百般无望,这才欲要落发出家。”身后一人大笑,更是无半点顾忌。 这寒寂天景,荒郊野岭,唯有一人立身此处,满面挂霜衣衫褴褛,说是可以一当百的豪侠,哪里会有人信。 “还真不是,大哥您瞧瞧,那车帐后头,是不是站着个娇滴滴的女子?”马帮之中自是有眼尖的主儿,朝车帐后头打眼一瞧,便瞅见了位女子正打理车帐,低声朝为首羊皮袍的汉子道。 那汉子抬眼看去,却见当真是有位丰腴女子在车帐边上忙碌,双眼登时眯起,“什么娇滴滴的女子,分明是个丰腴娘们儿,这等女子的滋味,可比那些个清汤寡水的小姑娘强了不知几分。” 一众汉子闻听此话,目光更是滚烫,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边境处能遇上个女子,那可比撞上押送百两金银的镖车还要稀罕,更何况那女子模样,落在这群马帮中人眼里,还当真算是不赖。 “小子,你若识趣,便将那女子让与我等,兴许爷心有 慈悲,还能放你先逃个二里,指不定便能保住一条性命;至于那女子,马帮富庶得很,也不必愁苦往后十年富贵与否,你看如何?”为首汉子胯下马匹,口鼻之中流转出一道极长的白气,险些就喷到徐进玉面门之上。 从始至终,徐进玉都未吐一言,只是轻轻将双脚挪了挪。 “不愿?”汉子冷笑。 而徐进玉回话的法子,却是以足尖轻轻踢起脚前雪花。 飞花之外,尚有一枚长枪震起。 一路之上,除却赶路之外,徐进玉并未得闲,从天色初晦至夜色深沉,每日练枪三四时辰,刺六千余,震八千余,崩挑万二,马巳当日雨巷之中的枪式,形已学全八九分。 一枪刺出,如若奔雷流江,千里滚潮,雷随浪走,凛凛不可收。正如当日水漫长街,纵使老者举拳打雨,连天贯道,那杆花枪却始终圆通如意,仿佛无物亘前。 羊皮袍汉子横死当场,血水顺枪上未曾震开的雪霜,缓缓晕开,徐进玉手上枪,反倒似一枝傲雪赤梅,艳而不妖,凌寒初开。 马帮岂是胆魄不足之辈,见头目死于枪下,登时二十余骑便向后稍稍一退,而后齐齐朝那拎枪的年轻人冲去,马踏银尘,刀光连动,顷刻之间,已至近前。 徐进玉让开柄刀光,将掌中枪横过,轻轻运力一崩,距头顶不足半尺的宽重马蹄,便被枪杆扫出,一人一骑,犹似风中烛火,轻飘飘便被枪杆扫推十余步,绕是马帮中人御马本事纯熟,也抵不住此等膂力,栽倒地上,迟迟不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