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他的膝盖仿佛一千根针刺进去,从后院穿越到书房,统共要走四百二十一步,穿过花园、连廊,后亭。
背上的钝痛也在提醒他,每一道棍子,他老爹都不曾手下留情。
日头已经渐晚,余晖照在书房外的阶梯上,阶梯侧边长了一层新鲜的青苔,缝隙中,有一株弱小可怜的白色花朵。这是兰佳绝从前不曾注意到的。
“你说‘美人’这性子到底怎么办……”阿娘的声音从书房内,隐隐约约的传出来。
美人是兰佳绝的小名,起因是,他阿娘在怀他的时候,做梦梦见观音娘娘告诉她,腹中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儿,模样生得美艳秀丽,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于是,阿娘醒来后,就想好了他的小名。
阿娘生了大哥,于是做梦都想要生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怀孕期间缝的大都是姑娘穿的小衣,从没想过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一个带把的。故而在生产的时候,发现生出来的孩子模样的确如观音娘娘说的一样,比他哥要好看,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带把的,导致她娘伤心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难产去了。
兰将军在产房外求神拜佛,好不容易保住了他夫人的命,对于兰佳绝这个男儿,却是长叹一口气,为了不让他夫人伤心,一口气将怀孕期间做的所有姑娘小衣,丢到火盆内焚烧殆尽。
在兰佳绝出生的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自己的小衣。
“美人”一称,也从他年幼之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不止一次被学堂内其他同学嘲笑过,可每一次都只能恼羞成怒的拽起书册,砸在那人身上。
可是尽管如此,小名依旧像一道影子一直跟着他,甩不开挣不脱逃不掉。因为这是阿娘赐予他的乳名,哪怕,并没有问过他是否情愿。
兰佳绝站在书房外,紧紧地抿着唇,他觉得自己要倒了,但是还是伸出手扶住了门廊下的柱子,让自己能够保持稳当。
他要抬手敲门,还没有敲下去,就听见,兰将军怒气冲冲却又轻蔑的声音传来——
“哼!那个逆子,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劣根难除,品性难移,没什么指望了!真不知道随了谁……”
劣根难除。
品性难移。
兰佳绝强硬扯着唇角。
他向来笑起来是极其好看的,如晨起的第一缕光辉,令人瞩目。
可此时唇角僵硬地扯着,眼眶却血红,他攥紧了拳头,他牙齿紧紧咬着,喉中漫来铁锈的味道。
“御书,走吧。”
兰佳绝高扬起脑袋,表情看起来正常无比,跟往常一模一样,分毫无差,好似还是那个骄傲的兰小公子。
御书站在兰佳绝身后,他不知书房内老爷夫人究竟说什么了,能让倔驴一样的公子打消念头。
“走啊,愣着干嘛?”
御书忙着点头,“哦哦,好……公子,让我扶着你吧……”
兰佳绝却是一抬手,笑着说,“你公子我是谁,区区皮肉伤,要什么扶!”
御书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兰佳绝身后,等着公子支撑不住,立马去扶他。
可兰佳绝这一路,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这样慢慢走到了自己的寝房。
他关上了房门,对着御书说,“你回去休息吧,小爷我自己待一待。”
说完。兰佳绝反手一关门,就把御书挡在门外,他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内。
御书只好坐在兰佳绝的厢房外台阶上。
御书看着厢房外的梧桐树,心想,这梧桐树的名字,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
陆静姝白日上午要跟随琵琶姐姐学琵琶,下午则跟另外一个姐姐学舞步,晚上则是有专门的妈妈,拿了一本小册子教授她风尘女子本职技术。
她的十指因为练琵琶,磨出了血泡,疼的她彻夜彻夜睡不着觉。
晚上的妈妈还要把她的衣服剥去,抬起她的腿,摆弄她的手臂,教完还要看陆静姝学完的成果。
陆静姝每一次都只能用力的攥着下面的布,哪怕触及指尖的血泡,也并不觉得痛。
教习的妈妈离去后,陆静姝又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双目失去神采,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毫无生机。
她常常透过床旁的小窗,偷偷看着那一轮清冷的月光,觉得这时间实在太长太长,她多么想,她一睁眼,她这辈子就到头了,就可以毫无负担的按照约定去见爹娘了。
楚柔通常在早晨的时候,过来看陆静姝,每次过来,她的笑意便深了一分。
“我早就跟你说过,若是你早点服从,我们便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楚柔帮陆静姝叠好被子,“我把你当花魁养,你可千万莫要辜负我啊,你是我这么多年看到品相最好的一朵花,我耗费了那么多力气,等着你长成的模样……”
陆静姝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地梳着自己的头发,过了一夜,她的指尖已经好了很多。
但是她知道,待会再练琴,血泡还是会变大。
楚柔啧啧道,“真是好命,这手当真是嫩,才练了几个月,磨出来的血泡还消不下去,平常的姑娘,通常这个时候已经成茧了。”
楚柔握住陆静姝的手指,“这双手到时候长出茧子可当真是可惜,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我们这儿有的是除去茧子的法子。就是会疼了些,但到底是风尘里的,总是比不得平常女子金贵,我们贱命一条,可只有这样了。”
陆静姝依旧没有说话。
楚柔早就习惯了,她自顾自说了一阵后,就拍了拍手,“琵琶好好练,等过了年,我挑个时间,差不多就能梳笼了。”
陆静姝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