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蜿蜒的宫廊贯通层层殿宇楼阁,乌云蔽月,天地玄沉如一张巨大的黑幕,将万物笼括于无形,高林簌簌,水雾氤氲。
寂静无声的夜,轻声细语都是一种过分惊扰。
“赶紧些,这天儿眼看就要下雨,你是要去赴宴的人,淋半道儿成了落汤鸡,衣冠不整小心冲撞贵人们。”
领路的宫人在前头一个劲地低声催促,看似态度恭敬实则没有多少耐心。
秋英直视前方,一排排黑压压的宫殿萧冷压抑,仿佛青面獠牙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翘首以待,欲将人吞没腹中。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秋英打起精神,略略加快步伐,宫人边走边客套:“您也是命好,自打老奴进宫就没见君上招哪个女侍伺候过酒水,也不知你这小丫头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多大的恩典让你给摊上了。”
年迈的老宫人半是感慨,半是羡慕。
“他可有皇孋姬妾?”秋英突然问道。
宫人回头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令他吃惊的不是她为何出此一问,而是那毫无波澜无惊无喜的清冷模样,还有那没上没下直呼“他”的生硬用词。
本想借此说道几句,同她讲讲宫里头的规矩,可转念又想,这女儿家向来喜欢拈酸吃醋,八字还没一撇,就上赶着要做君上有名有分的女人。
带着几分轻视,又带着几分自豪,笑吟吟道:“咱们君上素来克己慎行,从不骄奢淫逸。”
秋英惘然没有接话,言外之意想表达的是,以他尊崇无比的身份与丰神俊朗的容颜身边定然莺莺燕燕不计其数,陪酒作乐这等闲事何必使唤她一个人微望轻的草莽庶民。
她实在装不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更不用说在他面前笑脸相迎虚与委蛇。
想想浑身都不舒坦。
在宫人的指引下,秋英来到一座灯火璀璨,亮如白昼古朴典雅的殿宇,迈着沉重的步伐拾级而上,一入偏门就闻大殿内鼓乐阵阵掌声雷动的喧嚣。
立在偏厅双脚如灌铅挪不得半分,直到宗溯身旁的内侍官存诚出来招呼酒水时正巧碰上秋英,先是眼前一亮,怔忡须臾,而后走上前赶紧招秋英入内。
宽阔无柱的殿堂座无虚席,伴靡靡之音,绝色舞姬衣袂翩然轻歌曼舞,宾客谈笑之间觥筹交错。
宗溯一身玄袍高冠坐北朝南,正不苟言笑举樽受一地方部首敬酒,那人高谈阔论言辞激昂赞誉之词讲一箩筐,最后宗溯只点头致意,回礼仰头尽饮。
落下酒樽展袖理衣,一低头不经意瞥见案旁多了一人,静若水淡若尘,挟着一缕沁人的幽香出现得悄无声息。
宗溯眸光流转,余光不动声色地投向她,暖黄色的深袍襦裙恬静淡雅,气质清丽如新月生晕,又如明珠生辉,虽无浓妆艳抹只稍作修点便容姿脱俗,惹人注目。
宗溯无疑是这宴场的焦点,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身边之人自然也是逃不过众人挑剔的审视,悦目佳人美则美矣,只是太过无趣,既不陪笑侍酒,又不言语讨巧,神情落寞地坐于案尾,就连添茶续酒都不曾动弹一下,这等分内小事还得身后的宫人代劳。
如此没有分寸失了规矩,可奈得主子爷赏识,就算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也舍不得当众数落一句。
秋英跪坐于席间,不阿不媚,盯着眼前方寸之地呆若木鸡,自入座后都没正眼瞧过宗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更别提有什么助兴之举。
宗溯心情看似不错,对她的冷淡失礼并无愠意,只偶尔斜睨两眼,若无其事地自顾饮乐。
二人隔着两臂距离,秋英能清晰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气味呛鼻直冲肺腑。
趁他喝得尽兴,目光四下逡巡,竟然没看到裴衍的身影,心中不由暗暗揣度——
是因故来迟,抑或是另有急事。
遇事知人,化事鉴心。
她信他。
不管初衷为何,此番在魏都,裴衍不惜得罪宗溯冒险搭救自己,一片好意不可辜负,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方设法脱身赴约。
更钟沉鸣,时间愈发迫近,秋英如坐针毡心里急得如火烧一般。
酒色迷人气氛热烈,秋英全然没有半点享受。轻舒广袖下,十指紧扣,掌心发热,一个小巧的油纸包藏于指根处被紧紧捏住。
案前之人英俊的面容染上微醺的红晕,言谈举止更加收放自如,酒意上头少些酷肃,多了些随和。
宫婢从旁又奉来一壶琼酿,刚要从托盘端出,不期被两只手稳稳接住。
“我来吧”,秋英柔声说道。
膝行靠近,一手执银壶耳,一手拖住壶底慢慢倾身向前,清冽的酒水从高翘的壶嘴里倾泻而出,发出灵悦的响声。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宗溯低眸看她精致清丽的侧颜,越过白皙秀颀,视线顺势下移,忍不住看向襦裙遮掩下那欲隐又现的婀娜。丰盈的鸦发轻拂过手背,沁人的凉意让宗溯猛然回神,强行别开头。
待樽满八分放下酒壶,秋英犹豫迟疑,片刻后手举金樽恭敬奉于那人面前。
这是今夜她第一次为他奉酒。
宗溯并没有立马回应,而是敛眸再次看向她,方才的柔和不复存在,神色专注而复杂,二人目光刹那交汇,秋英捕捉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容疏淡而诡异像是覆了假面,让人惊悚不适。
秋英垂首将樽举过头顶,克制住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神色如常。
忐忑间,冰冷的指尖突然被一股温热柔软包裹,恍然一瞬,继而双手释重。
宗溯接过兽面金樽,用余光瞄向秋英,见她娴静端庄地坐在身侧闷声不响,大袖遮面樽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