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付轻舟所想。
皇宫如此之大，她和江小福即便是同乡，但进了宫后宫女有宫女的去处、太监有太监的去处，他们果然很久都没再见过。
等付轻舟再次见到江小福时已经是下一年冬月的事了。
在开启与女主的“红窗夜月”姐妹情主线前，付轻舟在皇宫一直处于一种“摸鱼”的状态，平日里也只需要待在尚服局干干送衣服的杂事而已，悠闲又自在。
这日她奉司衣之名给宫里掌事的公公们送上新衣，这才再次遇到了江小福。
当然，以江小福现在的资历是还不够格做掌事公公的，和她一样，江小福混到如今也只是个打杂的小太监，离出头之日还远着呢。
那日天冷极了，雪花如鹅毛从天空飘飘洒洒落下，大地一片银白。
她随几个小姐妹一道去司礼监送冬衣。那衣服自是有些金贵的，她们便得打了伞去送，到了司礼监所属的庭院前边，由司衣前去与门前的太监交谈禀明来意，而付轻舟则侯在后头。
等的时间有点久，付轻舟无聊地暗自打量着四周。
她眸光一掠，忽地被吸引住了。
院前跪了个小太监，瘦骨伶仃的，瞧着甚是单薄，付轻舟觉着那小太监竟有些眼熟。
江小福，哦不，如今他已失去了姓名，只被人呼来喝去地称作“小江子”。他现在正跪在庭院前的空地上，整个人冻得厉害。
只见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单薄的肩上，就连他微翘的睫毛上也沾染了雪粒，使他的眼前近乎只有一片恍惚白色，随着他眼帘微颤才缓缓坠下。
他一动不动地举着手里的端案，手指被冻得又僵又红，唇也是乌紫的，若非他眼睑轻动，简直要叫人以为他是雪地里的雪人了。
头顶的雪似乎停了，他有些神志不清地想着。
雪其实没有停，只是有人替他遮住了。
有鞋子踩在雪地的窸窸声，他低着头察觉到有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出现在他身侧，身边暗香浮动。
其实鞋子是再寻常不过的宫鞋，就连香囊里装的也是再粗劣不过的香料，香味浓重但却并不是那么好闻。
付轻舟并没有多喜欢这香味，只是尚服局里和她一个屋头的小姐妹之前得了新的香料，兴冲冲地分了屋里的人。
虽说是迫不得已进了宫，可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爱打扮点饰自个也是情有可原，她们便拿了剩下的衣角料纷纷做了香囊佩在身上以作装饰。
后宫本就无趣枯燥，付轻舟自是没有泼冷水驳面子的意思，她便也领了小姐妹的好意，随众做了一个佩在身上。
虽然是看这小太监可怜动了点恻隐之心，暂且替他挡一挡风雪，但付轻舟到底只是个送东西的小小宫女，也就那么会儿功夫，待司衣与那守门的太监交涉好之后，她便随着司衣进去送衣服了。
小江子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为他撑伞的宫女的背影。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人就是付轻舟来。莫说他们进宫前也不过数面之缘，话也不曾交谈过几次，便是他二人早前相熟怕也认不出现在的付轻舟。
无他，付轻舟虽然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打工小咸鱼，但她又不是什么愚孝小白兔，自然不会把她辛辛苦苦得来的月钱寄去给那将她卖进皇宫的伯父一家。
加上她之前带进宫的钱宝，想吃什么稍稍使点小钱大多也能如愿，生活简直美滋滋。
伙食好，抽条长个是必然的事。
她背影纤细修长，隐约有点亭亭玉立的架势。
直到付轻舟送完东西出来，小江子才见到了她的正脸。
许是咸鱼的生活太过滋润的缘故，她虽然长个了但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甚至比从前圆润了一些。
但好在她的五官和从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小江子这会儿倒是一眼就认出她了。
是她。
宫里有专门教授太监识字的内书堂，可他远没有这个资格，到如今他也没学会“付轻舟”这三个字到底怎么写。
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让自己再三记住不要忘了。
不过举手之劳，付轻舟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方才那太监身上，只是跟在司衣后边同众人远去，没有半分停留。
这只是一场无声的交集罢了。
她并不在意这点举手之劳，自然也没想过有人会将这些细枝末节牢牢铭记于心。
风雪依旧肆虐。
约摸一刻钟后，院里才有一个同是太监装扮的人走了出来，他的声调尖细，阴阳怪气道：“小江子，还不快进去，福瑞公公可等着你呢。”
小江子垂眸，曾经带着几分野性的眼睛里如今只是一片黯淡，了无生机似的。
闻言他乖声答是，他的声音和过去很是不同，剩下的只是与他过分瘦弱的身板相配的属于太监的阴柔。
他起身时脚下趔趄了一下，唇却紧抿着却未发一句，提线木偶似的进了院子。
小江子在门前站定。
屋内有女人的声音断续传来，似是痛苦惨烈又似欢愉。
小江子年岁不大，可自从跟了福瑞之后，对于这种声音也算司空见惯了。他识相地停下了推门的动作，石雕般地立在门口候着，沉默又寡言。
随着一声惨呼，里面传来了东西坠地的声音。
听到声响，小江子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一下，皮肤摩擦过袖边粗糙的布料，他的头微微低着，眼睛盯着地面的青石板砖，依旧不发一言。
里面是什么场景他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门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