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呼之欲出。
这一瞬间,彼此的眼里都有对方,可双方都全然僵住,天地间恍如静止,唯有微风徐徐而至,携落花纷纷缠绵不休。
识海中,长枪姿影凛然,步步跃至心间,又转瞬即逝,桃赥怔然而不知所言,这竟然不是他谋划多年的谎言,一步步妄图引诱女子动情,可他却先弄丢了心。
而绵理先反应过来,涌起多年未有的惧怕,冷冷讥讽:“你在做梦!”
她快步离去,未曾回头。
他又一次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只是心境浑然不同,以往他知道他们还能相见,这回他知道没有可能了。
“你在怕爱上我。”
“其实我也怕。”
初见时他的自问自答,却昭示他们皆是不敢爱的性子。
这日之后,桃赥没有主动找过绵理,计划种诺棠林来表明心意,是他笃定赴约即是有情,并不知陷进去的是自己。
悬梁上,绵理隐去气息,往底下扫了一眼,妇人恰好梳妆完,抱起床榻上的糯团子准备出门,距离逐步拉近,团子只是瞪着清澈的眼眸,什么都不懂,却冲绵理的方向咧着嘴。
糯团子是康嘉的第三个转世,此生资质不错,但出身玄叶王室,没必要去吃修行的苦,他亦没有作为康嘉时期的记忆,不知今生会如何选择。
今日是他的满岁宴,绵理刚出竹瑶谷便有所察觉,于是过来瞧一眼。
她有六百多年没入世,对外面的世界感受到些微陌生,毕竟当初的十一国也已变成七国。
她目前是在玄叶,整块大陆最北边的国家。
此时是冬日,北海的冰终年不化,总是吹来阵阵寒风,她随意而游,到了一个玄叶最偏远的小镇,镇里游人稀少,冷冷清清,绵理在当铺前止步,将唯一的玉冠取下换了些钱,沿街逛了一路。
最终是在一间酒馆停下,过去这六百多年,她念念不忘,只有人界的一口美酒。
酒馆里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正在喝酒,只有一位掌柜窝在账台后,她选的位置正对着长窗,可供她观赏路边匆匆的行人,别有一番难得的闲情逸致。
酒过三巡,屋外开始纷纷扬扬落雪,偶尔有些飘进屋里,触及肌肤会有丝丝凉意。
绵理又斟了一盏酒,如梦般的场景在眼中映现,她还没有醉,却凭空生了幻觉?
大雪依旧纷飞,一间珠宝铺前挺立着熟悉的身姿,正不知与掌柜吵些什么,而方才闯进她眼的一幕,是他被掌柜一步一步从店里赶出来。
绵理潜意识觉得他会吃亏,毕竟他性子乖笨,又不善口舌,可谁知她施法探过去,却听闻他的嗤笑:“一个小小人族也敢如此跟我叫板,信不信我杀了你!”
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倒像是她一贯的威胁。
掌柜怯怕不已,支吾其言,终究没有张嘴,一溜烟关上铺门。
桃赥刚侧过身去,惯然般迈了几步,恍如是有所感应,一个蓦然回首,两道视线猝不及防隔空交织。
绵理未料到他会回头,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欲斟酒掩饰微妙,但坛里只出几滴酒水,桌上摆放的碎银又所剩无几,连一壶酒都买不了,她难得出来一趟,却喝不尽兴,不过也只好作罢。
她欲遁入虚空,一只强有力的大掌拽住了她,许是酒水作祟,四目相视中,她有一眼晃神,未能全力逃离此地,被他使劲按回了座上。
“陪我喝几杯?”彷佛未曾不欢而散,不曾近乎挑破心事,桃赥若无其事坐下,攥起酒坛摇了摇,随之开口大喊:“掌柜的,麻烦拿个碗,再来两坛酒!”
掌柜应声,送来了酒和碗。
他接过酒坛取塞,欲往她杯里倒酒,她直接伸手挡上,他的手没能及时止住,有一些酒溢在她手背,他压下失落,装作一脸轻松:“多年不见,连喝个酒都不行?”
“不是,我银子不够。”她坦然找借口。
桃赥瞥了眼桌上的碎银,缓缓握住她的手拿开,倒满了她的酒杯,如是随口一说:“怕什么,我连金山都有,怎会没有银子?”
明明是意有所指。
当年她还的金子,正好能堆成金山。
绵理抽回手,也不忸怩,举杯一饮而尽,启齿反讽:“多年不见,你修为不见长一分,但这嘴上功夫是挺有长进的。”
他饮尽碗中的酒,又给她续上:“这要归功于师父言传身教教得好。”
“谁是你师父!”意识语气不太对,怕是她自作多情了一番,话锋转向:“怎会不教你助长修为而教这种无用的东西!”
他举碗而饮,眸光熠熠:“你说呢?”
绵理觉得他在诬陷她,彼此明明六百多年未过碰面。
“我?我们六百多年不见,何谈对你言传身教?”
桃赥莫名低头笑了笑,没有答复此话。
自那以后,他无数次渴望路上会重逢,但唯有今日如愿以偿,不知不觉间,说话的语气染上她的冷嘲热讽,而再遇故人,她言语中的讽刺弱了几分,多了几许不属于她的柔和。
她还没有发觉。
“你这是在取笑我?”
杀意流露,可甚是微弱。
他轻轻摇头否认,低头一顿闷喝,一碗接着一碗,像是特意要将自己灌醉。
她不满冷哼了一声,旋即起身离开,他的沉默使她不安,无意继续留下,而他仅是似有似无颔首,没有再度挽留,或是死皮赖脸追去。
又是一碗酒刺激咽喉,两个酒坛空空如也,桃赥恍如蓦然惊醒,迷离的眼神越发坚定,是暗自作了什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