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仲春时节,朱雀街边的柳枝绿得更深了些,长街短巷里的卖花声也逐渐此起彼伏地热闹起来。
陆争先褪下官袍,换了一身长衫,立在宣平侯府门前。
午后和煦的日光明晃晃落在他身上,他却由衷地感到一种砭骨的寒意。
上次在谢玄奚在东宫里见过他后,便隔三差五使人给他送东西。钦天监里不少同僚都眼红他好运道,入了少傅的眼,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想和谢少傅撇清干系都还来不及。
但是他想解释,却没人听得进去。
听见车轮辘辘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便见马车停下,一只指节颀长,温白如玉的手自内掀开了车帘,而后露出了帘后那张温和润泽,光风霁月的一张脸。
谢玄奚也在这时望见了立在阶下的陆争先,他扯了扯唇,淡笑着问道:“陆大人怎么不进府等?”
陆争先朝他拱手作了一揖:“侯府高墙大院,下官出身寒微,恐玷污大人门庭,故而进府等了一会儿,便觉还是出来得好。”
谢玄奚下了马车,来到他面前,依旧神情不改,温和笑道:“来都来了,陆大人说这话,可见是存心洗涮谢某。”
陆争先又是一拱手:“逞几句口舌之快罢了,到底比不得谢大人杀人不见血的好手段。”
谢玄奚摇了摇头,不再与他多言,率先转身进了侯府。
陆争先立在石阶前,望着他的身影,面露犹豫,脚步踌躇,不久之后,终于是拔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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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迟芳馆里。
崔宝音躺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看见坐在梅花凳上的裴信姝,又二话不说翻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她坐起来,看着裴信姝:“你到底要在我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裴信姝抿着唇:“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这便走。”
她看起来还是不大好,整个人蔫巴巴的,也没了素日里在人前装出来的那股子温婉娴淑的劲儿,像一朵被碾皱了的玉兰,半点精神也没有。
虽说崔宝音向来欺负人惯了,但有一点,她从来不欺负可怜的美人。
“那我倒、倒也没这个意思。”她勉勉强强地开口,“算了,你爱在这里待着就在这里待着吧。”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这样想着,起身趿了鞋准备往外走,却见裴信姝也作势要跟着她一道。
她顿时头大如斗:“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信姝声音很低:“我……我就想和你待在一处。”
她不想回定国公府。
她知道外祖母喜欢她,表姐妹们也待她和气,可那都是因为她郡主的身份。这个身份注定她尊荣显贵,会有一门好亲事,将来也会有好前程。
可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丛霁两情相悦,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也教众人看清了,原来她的意中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她不想去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也不想听见任何声音,她就想躲在崔宝音这里。
崔宝音拿她没办法,又不想一个人受折磨,索性给贺初窈下了帖子,叫她来府上试厨子新研制出来的点心。
“点心呢点心呢点心在哪里?”贺初窈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进了王府,才发现没有点心,只有一个裴信姝和正在与裴信姝面面相觑的崔宝音。
很好,现在加上她是三面相觑了。
崔宝音打了个哈欠,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直地望着贺初窈:“你终于来了,我真的好困,”她说完,指了指裴信姝,又去拉贺初窈的衣角,“你陪陪她吧。”
贺初窈还没说什么,裴信姝已经开口接过她的话茬:“我挺好的,不用她陪。”
贺初窈柳眉倒竖:“我看你也确实没什么事,不过我要是你,早就花银子雇个百八十个人大街小巷去传丛霁的事迹,势必见得凡有井水处皆有人骂他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不是东西才舒心。”
“还能这样?”裴信姝将信将疑。
“怎么不能!”裴信姝转过头想向崔宝音求证,却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于是压低了声音,“我们去外头说,别吵着她。她每日都要午睡,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觉。”
裴信姝闻言,小声地笑了一下,跟在贺初窈身后,又忍不住踮起脚去看崔宝音的睡颜:“这么一看,她睡着的样子还挺乖巧的。”
她顿了顿,又问道:“月底便是她生辰,你想好给她送什么了吗?”
她们俩斗了这么多年,但面子上的功夫也没落下。每年生辰还是会送对方礼物,只不过没掺半点心意罢了。她一向是将这事交给下人去办,左右是送些不会出错的东西,譬如名家字画又或者珠宝首饰之类,崔宝音也差不多。
但是今年,她想好好给崔宝音送一份礼物。
谁知方才还好好的贺初窈一听她这话,顿时警惕道:“干什么?别想抄我的作业!”
裴信姝弯唇一笑:“不至于。”
“说不定她会更喜欢我送的礼物呢?”
贺初窈:“……”
她以往怎么就没发现,这裴信姝这么讨人厌呢?
直到日暮时候,夕阳昏黄的余晖斜斜落在窗棂上,崔宝音才迷迷糊糊地睡醒。
坐在屋子里做绣活的寄云眼角余光瞥见她坐起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斟了一盏温水送到她手上,软声道:“刚睡醒总是口干舌燥,郡主快喝点水润润嗓子。”
崔宝音喝了温水,缓了缓,才想起来另外两个人,她左右望了望,没见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