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近科乡试多出熟习常拟之题,以往人皆可拟题幸进,不知实学何由而得。”⑦孟端因此告诫他要仔细偏难怪题,熟读经注。
二是六月林如海告知江南乡试总裁人选后,同时提到五六月时,天子常因翰林院“乃储才之地”,多次提及选官、吏治等事,并引用了天子一次正式的要求翰林近臣就选官任能上折议论。
无他,素来只出大题、不出小题的乡试《论语》题竟是一道经典的截上下题“切切偲偲怡怡”,而《孟子》题则是大题“汤执中,立贤无方”⑧。
对于那些久攻乡试、对四书又没有到滚瓜烂熟地步的士子来说,看见《论语》的截上下题只好茫然失措。然而此句因有三组叠字,其实特点鲜明,贾珠磨墨略想了一想,便已经将原句记了起来。
原句中,子路问如何才能称之为士,孔子的回答是“切切偲偲,怡怡如也”,接着孔子又进一步解释,朋友之间要切切偲偲,相互督促勉力,兄弟之间要怡怡,相处和气。
《论语》中讨论“士”的要求有很多,这里是从兄弟、朋友之间的相处角度谈论的。而兄弟、朋友属于五伦纲常中的两伦,故而这里又是在告诫为士需要遵守五伦纲常道义、敦伦尽分。
至于《孟子》题,意思很简单,就是讲举贤任能、不拘一格。《朱子语类》中讲到此句“他本是说圣人”,即君王为政要选贤任能。
但贾珠在回忆朱子对此的讲解时,却忽然记起《宋史》中前承程颢、程颐,后接朱熹的龟山先生杨时的列传中,记录过他为秘书郎时面奏引用的这句话,针对熙宁变法以来新旧党争的政治环境,要求行祖宗之法、反对改革,同时反对党争的观点。
而今朝堂之上,天子同内阁变革的田赋,正巧试行之处便在江南。自太上皇禅让、当今御极以来,看似一切安稳,实则天子同样在汰旧选新,四年以来正逐渐将不合时宜的“旧党”无声换去。
此二题,先是让士子论述关于“士”之道,接着又论述“选贤任能”,几乎与如今天子有意整顿吏治息息相关。估计试后呈递至京,天子会很满意石襄的题目吧。
只是想起《宋史》一段,贾珠忽然感觉这位石翰林似乎不怎么支持摊丁入亩此项改革的意思。他的籍贯在哪儿来着?
好像是陇甘地区的哪个县。
……
贾珠赶紧停止了对总裁官的猜度,蘸墨动笔,从是何、为何、如何三方面开始先写《论语》题。知道上下文后题目很简单,动笔极快,几乎一气呵成,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方才放置。
接着轮到《孟子》题,贾珠只微微迟滞犹豫了一会儿,便假装忘了《宋史》中杨时的这段面奏,避开了这等有争议的时政,以“为政之要,惟在得人”⑨为中心深挖题目。
乡试题目难在破题思路和以合乎规范的形式行文,一旦思路顺畅,其实几篇短文耗费时间不长。贾珠将四书题写完时将至饷午,虽然有些饿,但一想热饭时的麻烦,还是继续看起最后四道尚书题。
但他看完却怔了一怔,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了,四道尚书题目都摘自讨论极广泛的名句!
总裁官在想什么?难道是这位治《礼记》的总裁官对《尚书》不熟,所以定下了这样简单的题目?
但这样的名句只要治《尚书》的士人自小都会反复练,不治《尚书》士人多半也能阐释一番。然而五经题定高下,这等难度的题目如何区分文章好坏?
这可是江南!
贾珠一面磨墨,一面猜测这位总裁官的意图。
去岁灾后一系列的任免中,天子针对外放的翰林、詹士、都察等京官,对吏部说过选官要选干臣,不能选更会舞文弄墨的儒生耽误朝政。
第二场的论、诏、诰、表、判等向来只是作为参照,进士及第入翰林后的习学,才是士子们正式大量接触、练习这等公文写作的时候。而第三场是经史时务策五道,“经”为经学理论,“史”乃指历史,“时务”指当下政治、经济、军事等时政,这一场更考士人结合经典与当下时政的能力。
难道这位石翰林是想以第三场定高下?这一场也确实能勉强看出士子务实水平的高低。
……不对,应该还是五经判高下。
会试、殿试也会考策论,会试主考官是阁臣或者六部重臣,殿试乃为天子,他们才有那个能力、威望判断士人关于时政的观点到底符不符合国家大政、到底水平孰高孰低。而派往各处总裁各省乡试的翰林、詹士官们,虽然清贵,终究仍是词臣。
这也是乡试不重经史时务策的缘故,因为它选拔的就是各省治学最好、最深的那一批士人!
贾珠翻了翻其他五经题目,发现似乎只有《尚书》较为简单。
《尚书》佶屈聱牙,《易经》玄妙幽微,两部都是以难以理解为五经之冠,其中《尚书》因为蔡传水平比其他五经更低一些,又一直有古今尚书之争,所以治《尚书》要更难,人数也一向更少。
他想起孟端最开始细讲《尚书》时就对他说过的,治《尚书》要广博。
《尚书》成文年代久远,蔡传水平不高,所以各家注解都要看;《尚书》是与虞、夏、商、周时期君臣相处、为政治民有关的政论书,所以各朝历史也要看。同时,《易经》中对天人的探索,《礼记》中国家的规章制度,《春秋》中的大争之世,《诗经》中的舆情民心,对《尚书》中关于施政也是一重理解的补充。
所以,这场乡试考的不是对于《尚书》诘屈磝碻的文义理解,而是对于《尚书》更幽深的理解、更广泛的联系,而不是止步于蔡传中耳熟能详的解释!
贾珠一念至此,取过试卷,立时动笔如飞。等他全部答完时,才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