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甄桐和林如海等师长叮嘱透露时,还以为翰林院接下来的工作是朝野尽知的。
贾珠也未多言,只笑了一笑感谢道:“有劳前辈指点,只是愚弟初来乍到多有不知,日后多有叨扰,怕是前辈的清闲日就要被打搅了,到时候前辈想起今日之言怕要后悔不迭的。”
两人说话处在检讨厅内修撰们办公之地,方才见礼后,这些科场前辈状元们便低头状似忙碌。贾珠已经扫到几个半天不翻一页的,显见的是只顾着侧耳听动静。
此时两人说话也不避讳,庄迁明显被捧得高兴,自谦了几句又拉着他往检讨厅外去,一边低声殷殷透露:“其实咱们六七品翰林干得都是书吏做的活儿,快也一样,慢也一样。平日有什么正经诏诰要写,入值的学士当时也就写了,等闲轮不着六七品翰林。”
“贤弟乃是本朝头位三元,又有那等门第,料来不至于一直做这等活计。然而也要提防人其他老翰林指使,说是让你多经手几个多学习,其实是他自家懒得弄罢了。那些人升也升不上去,直等着熬年限,就算掌院学士,得罪了也得罪了,等闲事儿也不好计较的,白吃一闷亏。”
这话儿听起来真诚多了,其中愤慨郁闷几乎有些遮掩不住。贾珠知道这多半源自于庄迁自身惨痛教训,故意茫然犹疑问道:“啊?不过这若是耽搁了正经事儿怎么好?毕竟是前辈,推诿怕是落得印象不佳。”
庄迁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他说道:“哎呀,若是正经着急的事儿,自有上官吩咐,那能叫耽搁了?至于其他,咱们考评都在掌院手里,掌院那人向来不大管六七品的零零碎碎,若无意外,一概都是中评,教慢慢熬资历罢了。贤弟前途也不在那些老翰林那里,很不用搭理的。”
说罢他又介绍了一番侍讲等上官,贾珠暗自与林如海的说法两相映照。待到石襄时庄迁有些别扭说道:“这人原是贤弟乡试座师,想来也是尽知的,自不必言。”
“老师为人严肃清正,其实愚弟倒不熟,自八月乡试江南一别后竟未再见。”贾珠笑道,“说来惭愧,愚弟虽投了几次帖,只怕是老师不喜这等俗礼,于是也再未登门,此前还想着来翰林院正好见一见呢。”
当然没拜帖,贾珠早忘了此人,不过这年头座师门生的习俗不可逆,方才由此一言罢了。
庄迁倒没怀疑贾珠所言真假,只嗤笑道:“他哪是这种人,只怕其中有什么不谐。且今年以来一直脾气大得很,既不亲近,贤弟倒是少去为妙。”
“庄修撰,”一位属吏忽而跑来说道,“掌院已回官署,如今内堂中正要见贾修撰。”
内堂上大书“玉堂”二字,称学士院为玉堂之风数宋朝最盛。所谓“玉堂真学士,琳馆行地仙”,是以道家神仙去处来形容翰林清贵。
廖涵此时便在玉堂视草台之前的公座上,一身绯袍倒确实显出“贵”来,听了声音放笔抬头,先向庄迁说道:“有劳。”
庄迁看起来也极少与掌院大人相处,一行礼赶紧告退。廖涵这才说道:“方才本官见过你的两位同年了,我细问了一问。之前乃是新科登第,如何庆贺也暂且不论。如今既已然官身,却还要记着现下还是国丧,不要招摇违制。”
贾珠应了,廖涵点头说道:“想来你与他二人不同,清楚这些事理,不过白提醒一句。这几日你们新科进士随前辈熟悉院事,之后怕是有重修大典的,方才本官不在院里便是为的这事儿。讲读、修典一向是院里两大叙迁资历,本官见你科场文章博览广阅,之后要好好注意这一处才行。”
对贾珠而言,关于廖涵里印象最深的还是洪隆三年七月时,官驿中叛乱军士的事儿后来被朝野拿廖涵抚慰流民做了遮掩。故而他本以为廖涵对他没有反感,也不会多亲近,此时听来却似乎还有提点之意。
贾珠难得有些惭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便听见廖涵平和问道:“不过本院也要先把准备做起来,你们修撰官便翻阅、整理旧典资料,以备日后来用。吉、凶、军、宾、嘉五礼,或者抡才选官诸典,不拘什么,总之你先报一个方向给本官好做备案的。”
先说为日后修典做准备,再问钟意研究什么。原来是想试探我知不知道修订大典的方向吗?
是试探座师甄桐的内阁意思,还是试探林如海这样的天子近臣态度?抑或是想知道勋贵感兴趣什么?左右不过是不忙着安排,多问一句的事情。
贾珠笑道:“既然光学士提点多学多看,下官其实想去整理研究孝经之类。如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下官因科举事却多有不通之处。”
廖涵若不是拿自己几十年阅历都只在贾珠神色中看出了诚恳,简直要认为这家世不凡的下官在讥讽君上了!
政变受禅的圣上,还以孝治天下?是以笑治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