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暄今日有些无奈,前不久,丞相沈时陌才将辅政大权交还于他,众朝臣便开始上书向他谏言,无他,只为关心他一人的终生大事。
虽然他对此事算不上分外抵触,可他现下毕竟不过十八,寻常能处理完政务已是不易,到底无法考虑儿女情长。
然,自亲政以来,昔日同而今身为大乾第一女官的陆清河陆尚书共同推行了“改化新政”的沈相便日渐淡出权力中心,选择与陆尚书共同提拔新人,培养人才。
赵暄自是不能再倚靠这夫妻二人,为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权力,他也只能暂行缓兵之计,在宫廷设宴做个顺水人情,看看有无平衡朝堂局势的可能。
但或许是他将此事想得过于轻松,但凡他知道那些元老大臣会带上自家数位千金入宫献艺,也不至于沦落到躲在一颗树上避风的地步。
好巧不巧,纵使他选了这么偏僻的一块地方,也无可避免地听到了一出好戏。
聂明姝是他表妹,虽然至今不曾见过,但兴许是舅舅聂珩在朝堂有些风评,这表妹的娇纵传言,还是领略过的。
现下看来,聂明姝其实也并非传闻那般行事放纵,与同她对面那个故意挑事的贵女比起来,反倒是个性情中人。倒不算辱没了他舅舅聂珩的名声。
想到此处,他不禁笑出了声,一时,却忘记了此处的第三个人。
就在聂轻归打算无声离去之时,她却偶然听到了几声轻笑,这笑声洒脱随性,肆意却不轻佻,可畏就畏在,这声调,是妥妥的、年轻男子的声调。
谁能想到,这四下无人的地界,突然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若是那人知道自己在此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东西,她又当如何自处?
聂轻归原本悬着的心又立刻纠在一起,她紧张地蹙眉,神色略显慌张。
赵暄此刻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大好,而就在他担忧自己的动静引来内侍注意之时,一道娇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敢问,来者何人?”
不妙。赵暄心头暗道。
而听声音,他忽然想起,这就是那个和他差不多到达此地的贵女,其实最初在树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树下的聂轻归。
见她身形纤细,衣着大方,与宴会上其他衣着华丽的贵女相比,倒是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质。
尤其在听见她同侍女的对话之后,更是莫名生出些敬意,这样的眼界和胸襟,除了身为前太傅陆雍之女的陆尚书之外,这还是他遇见的第一个。
但也仅此而已,并无多大兴趣。
可是,眼下,这样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因为他自己的疏忽,察觉了自己的存在,一时,竟有些为难他了。
赵暄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丞相沈时陌那种端方君子,比起遵守那些君臣之道,他其实更加羡慕二皇兄的那份潇洒风流,而也或许是自幼受其影响,自己虽然不至于像赵旭那般风流过头,但是的确算不上一个一板一眼的人。
故而,他也不知道如何在得体地拉近同一个大家闺秀距离的同时又不显得轻浮。
挣扎片刻,他到底决定硬着头皮上了,纵身跃下树干的那一刻,神色还颇为波澜不惊。
只是,事情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还未等他转身,身后那对主仆便已开始行礼:“聂氏轻归向陛下问安,不知陛下在此,无意惊扰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赵暄看不见女子的神色,然而,却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慌乱。
这一来,先前还有些紧张的他,心情反而受到平复,只是,一瞬又有些惊讶,她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服饰——暗金色长袍,衣袖,胸前都绣有龙纹……这般明显,能认出他身份的确不是难事。
于是他自然道了声:“免礼。”
转身的那一刻,他免不了打量起聂轻归。记得是14岁那年,听闻舅舅府上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归,后又因身体虚弱被送往千佛寺静修,此次宴会,有她出席他也是知晓的,可一直不曾注意。
却不曾料到,自己同这表妹的初次见面,会是这种方式。
机缘巧合,邂逅了聂家两位表妹,这倒是其次,让他更加意外的则是,自己在看到这聂轻归的面貌之时,竟意外觉得熟识。尤其那一双精致眉眼,隐隐让他想起了少时遇到的一个人。
可是,他不敢确认,沈时陌已经对他说过,那个人早已随王府大火消逝,时过迁境,又如何能够起死回生?
纵使他存有诸多留恋,终究只是过去的一段回忆……
回过神时,他却隐约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
不错,这是聂轻归,或者说刘曈,五年来,第一次同赵暄重逢。
虽然早已打定主意不再与少时故人相认,可再次见到赵暄之时,她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他。
面前的男子,身形颀长,足足比她高出一头,俊美的五官褪去青涩,帝王威严已然初显。那份尊贵从容,不同于少时的贵气,而多了一份独有的风流之感。
“臣女同侍女听雪于此处赏景,本已打算离去,却正巧撞上家妹与郑家小姐争执,臣女多年不曾入京,与家妹关系亦不算亲近,自觉此乃其二人私事,恐不好上前干涉,便藏在此处,意欲之后再借机离去……不曾想,惊扰了陛下,又怕陛下误会,故而想同陛下解释清楚,愿陛下体恤臣女难处。”聂轻归缓缓道明事情原委,倒同赵暄心中所想无二。
他本无意与人为难,又见难得遇上如此通情达理的贵女,心中的最后一丝紧张也消散不见。
索性朝聂轻归爽朗一笑,温和说道:“无妨,实不相瞒,朕同你一样,皆是意外撞见聂二同郑家大小姐争执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