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形单影只地站在人群里,
是阿撤。
他的嘴角边泛着星点血迹,就连外袍上也粘带着些细碎的草屑,颇为狼狈。
大概是受了不少罪。
瞧见纪黎来,匆匆一瞥便低下了头,手指在衣摆下渐渐握紧成拳。
周边人的私语声落入耳中,无外乎也是说阿撤偷了东西。
但她不信。
“纪将军,纪小姐。”住持出来行了一礼,“事发突然,又牵扯到纪小姐,故而贫道才不得已一早喊你们前来。”
纪黎佯装不解,“无妨,敢问住持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住持不再管事,这个新来的瞧着面生。
她干脆没再多问,只静静等着。
住持:“这...”他似乎有些为难。
纪黎瞅了他一眼,目光沉了沉。
身旁人堆里有两个小僧弥不太安分,见此情景猛地出声,“纪小姐您有所不知!”
他指向阿撤,声音极大,“是这小子不安分,偷了您的东西!”
纪黎还未说话,围在身旁的人就又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话语间,提及阿撤并非初犯。
人群紧紧围着,甚至昨天纪云山为他找的那些子弟也有一两个在其中。
纪黎不由得眉头微蹙,扫了眼便不再关注,抬眼去看远处的那人。
少年的眼底满是瑟缩之意。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瑟瑟冷风中,少年虽然冷极但依旧坚持道谢的模样。
想起递给他暖炉时,对方不可置信又有些惶恐的眼神。
是和当下全然不同的鲜活,而非好似结果已定静静等待的灰暗,眸底一丝光彩也无。
“你既然说偷,那他偷了什么东西?”她望向那咄咄出声的小僧弥,语气平静极了。
“您看!”他拿上个模样精致的小瓷瓶子,“是这千金难求的药酒!他一个荒野出身的孤儿,怎么可能用得上那么好的药?!”
这人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惹得纪黎心底更复杂了些。
阿撤他这些年...到底过得都是些什么样的日子啊。
“那是我送给他的。”没等那人再长篇大论,纪黎望向住持,“道长,关于这偷盗一事由我和...和他私下解决就好。”
“现下,您能否即刻遣散这些人?”她盯着那吃惊的小僧弥,一字一句,“尤其是,这种还未搞清楚事情真相就给他人定罪的...不知所云的人。”
四周陡然一静,只余微风拂过秋叶的沙沙声响。
纪黎瞥了眼,这才发觉只十几来人,远不如她方才以为的多。
只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借此事发挥,闹得动静大些罢了。
这次住持接话极快,“当然,这些都是贫道应该做的。”倒是不复片刻前的踌躇神色。
纪黎交代完,大步上前,去唤呆愣在原地的狼狈少年。
“走了,去别处说。”转身走了几步,却没听到身后有跟上来的声响,回头瞧他,“怎么?”
见少年呆愣在原地,又变成了昨夜那副她所熟悉的模样,眉头一挑,轻拽了他一下,玩笑道:“愣着干嘛?这些宵小之辈我都给你打跑了。”
她以为是少年又生出些无须有的担心,低声安慰,“放心,我没不信你,回去说。”
阿撤这才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低声应了,小媳妇一般,亦步亦趋地在她后面跟着。
厢房内,两人对坐。
纪黎无视掉自家亲爹想要一同在场旁听的请求,神色自然地给对面的人倒了杯热茶。
少年肤白如玉,好似边塞商人每每带回的几尊珍贵的琉璃玉器。
稍有不慎,怕是一碰就碎了。
她抬眸看着阿撤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先喝点茶暖和暖和。”
“他们经常这样肆无忌惮吗?”
少年似乎被这话问得一愣,“也不是,只是...我与他们有些旧怨而已。”
想起那些人堂而皇之地嘲笑阿撤的神情,以及那声刺耳的“孤儿”,她没再开口。
琢磨着自己是否太直接了点,应该换个话题才是。
片刻后,听到少年有几分忐忑地询问,“我这次是不是给小姐添麻烦了...?”他语气低落,“对不起。”
纪黎避而不答,为他添了些茶,“你一直都在荣华寺住吗?”
“不是,是,是我十岁生母亡故后...”他道:“旁人见我年幼都不肯收我做活,没办法只好一路跟着流民走,阴差阳错来到了这儿,后来老主持见我可怜收留了我,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她骤然意识到自己对对方的认识出现了几丝偏差,问,“你今年多大了?”
阿撤老老实实答话,“十五岁了。”桌案下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拧着旧了的衣袖。
“我并没有不信你,恰恰正相反,我信你不会这样。”察觉到他逐渐低落下去的声调,纪黎赶忙表明立场。
少年听了这话,猛地抬眼望她。
外头天已经大亮,大片的光晕投射进屋内。
光芒下,他那双丹凤眼眸里满是惊讶。
冷白如玉的面庞上,睫毛根根分明,轻颤间似乎带起一阵飓风。
伴着柔和的少女声音,明灭间,吹散他心底许久的惴惴不安。
“初相处时我就觉得你是心性善良之人。”
“至于你刚刚说的麻烦,自然也算不上的,你从未给我添过麻烦,不必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