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
盘曲山路,覆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瞧上一眼,似乎还如几日前绵软,唯有离近了探指摸一摸才知,那雪絮子早就凝结,硬邦邦冷冰冰。
小路狭窄荒凉,十数人走在其间,一面要留心冰华雪地,一面要时刻留意身边响动。抬轿子的人一双手冻得鲜红发胀,皲裂的拳像个撕破了皮的黑面馒头。饶是如此,却没人表露丝毫懈怠之意。
那方轿子不大,青灰色的棉帘最大程度地抵挡住风雪严寒,使得轿内之人隔绝寒冷,保持周身温暖热气。
宋嬴一身黑袍,紧挨着轿子走在前头,时刻保持警惕。只要走出这座山,前面就是辽阔平原,这个时节,花草枯萎,野兽冬眠,路上空无一人,想要藏些什么也不容易。
他默念着,要尽快翻过这座山,便可以稍微松懈休整一下。一路行来,遭遇了数不尽的埋伏暗杀,对方疯狗一样紧缠着不放,似乎完全不怕伤不怕死,离颍都还十万八千里,带来的队伍却已折损六成,便是他自己亦是身上挂彩,暗伤不止。但为了稳住人心局势,只能伪作无伤无痛,那伤处不曾上药处理,已有恶化趋势。
抬头望了望泛着灰芒的天空,无日光无流云,阴沉沉的压下来,仿佛重重的压在了脊骨上,叫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他又想起远在颍都被他安置在宅子中的女人,温柔如水,善解人意,乖巧却并不一味顺从,不高兴会和他闹性子,欢喜了会抓着他的手拿细软的语调絮叨。那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琴棋书画,诗文语赋,都很精通擅长,单单站在那里,迎着和煦的微风,淡淡的阳光下便美好的如同画中仙子。
她说,等他回来……
宋嬴摇摇头,唤回飘远的思绪。
耳边乌鸦嘶鸣时隐时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此行可能就要折在这里了。不知道等不到自己,她将何去何从?也罢,留下的家产钱财,足够她此生无忧,她想去哪里做什么,都足够了。
和昭华公主主仆一场,想来也不会费心去为难她。
这般,也可以放心了。
身后小轿传来声音,“统领,可否停一下?”
宋嬴禀神环顾左右,蹙眉回道:“等翻出这座山,再请殿下休息。”
“我,想如厕……”六皇子声音不高,宋嬴却听得清楚。
人有三急,这本是阻止不了的事,可眼下实在不合时宜,宋嬴有心递上个工具请六皇子解决,但却是大不敬大不恭。
正左右为难之际,只听一道冷笑女声,“休息还挑什么地方?阎王殿也不挑人往,六殿下该上路啦!”
人未至,声先至!
对方甚至不屑于埋伏等待时机!
宋嬴脑中轰一下炸开,电光火石间挥手下令,召集众人守好身后小轿,而他自己一个翻身跃起,落地已到最前方,手中双刀出鞘横在身前,做出严防死守的架势。
就见两人忽然出现,乃是一男一女。女人手中一杆长柄眉尖刀,刀身狭窄、刀尖锐利,映出地上雪白,刺目得很。她身旁男人却是两手空空,一身素色宽袍,头上罩着一顶宽沿斗笠,迎风而立。
随着两人出现,不到眨眼功夫又涌上十数人来,逼得伏血卫不得不停下奔跑的脚步。
宋嬴脸色灰败,他与那女人交过两回手,次次落败,身上的伤也是拜她所赐。他心知那女人出手凌厉狠辣,招式老练内力浑厚,打起来招招致命不留余地,疯狂野蛮,若不是手下兄弟拼死替他格挡,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而那个男人虽未真正出手加入战局,但却从始至终目光不离那女人,任何刀枪暗器都近不得身,正面抗不过,偷袭又偷不到,实在难打。
程慧瑾目光越过宋嬴,锁定了四方小轿,里面坐的是六皇子冷祺昭,杀了两次都叫他跑了。程慧瑾稍稍歪头,这或许将是她此生污点?毕竟这么多年还没失过手,倒叫她有些——兴奋。
挥手出刀。
这一战,要定胜负了。
……
园中覆雪茫茫,红梅凌寒独放,一点鲜红压苍穹。
太后难得兴起,叫人在雪中摆了桌椅炉子,披着貂裘大氅怀抱滚热手炉,还有只慵懒的狸奴儿在怀里翻来覆去地滚。
炉子里火焰熊熊,上头架着格子,烤了橘子、柿子还有串好的肉块儿,另温着醇香果酒和香糯的点心。
躺椅就摆在炉子旁边不远不近,她躺在里头,既不会觉得太冷,也不会觉得火焰过于灼热,是个刚刚好的温度,眯着眼抽了抽鼻子,嗅到几丝果香肉浓。
符淑将烤好的橘子剥了皮,除掉白丝只剩粒粒饱满的果肉,小心搁到盘子里,“陛下尝尝,新楼送来的橘子,听说是广德公主殿下亲手一个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呢。”
太后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确实鲜甜,“言丫头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这孩子看着蠢笨,实则心眼不少。”
符淑道:“据说那敏波王子待殿下极好,这不,使者来报喜讯,殿下有孕了,只是可惜了,圣上顾不上这些,也不知新楼使臣回去之后会否觉得大厉怠慢了殿下。”
“你倒是替她着想。”太后抿了口杯中果酒,唇齿溢出清香来,“那就赏吧,连带福慧的一起都提点一下,咱这边忘不了她,也能叫她日子好过一些。”
符淑笑了笑,“陛下仁慈,两位殿下必定感念于心,日夜为陛下祈福祝愿。”
“谁要那虚的。”太后浑不在意,语调悠悠道:“烛丫头还没来信?她手下人忒不堪用。”
符淑拿着长筷子,给炉子上的肉块翻了个面,撒了些调味小料,底下火苗“滋啦啦”响了一会。腾出手来,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