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地牢里阴暗潮湿,一段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石阶,每隔五六丈才有一盏灯。
踏在石阶上的每一步都能听见回声,不远处似乎还有细微的锁链声,好像有人在勉力挣扎。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邪风,常羲揽紧了袖子,不让风吹进单薄的内衫。不时还有几缕碎发飘起来挡在眼睛上,常羲只得一手抓袖子一手薅头发,无端的就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空旷的审讯室,一旁的架子上摆着许多触目惊心的刑具。常羲走进一看,上面的鲜血已经发黑,想来月桃并没有被严刑拷打,上面的印子是以前留下的。
往左走是一段长廊,长廊两侧安置着许多牢房。早已有守卫听命从其中一个牢房拖出了一名身形矮小的女子。她头发依稀能看出挽了个斜鬟,现在已经凌乱不堪了。细长的脚腕上扣着巨大的锁链,对她的一举一动都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这就是月桃了。,羲这样想着。看着守卫有些粗暴地把月桃拉进了审讯室里,月桃有些排斥守卫蛮横的举动,挣脱了一下,自己坐进了审讯椅里。
崔洵挑了一张太师椅坐下来,常羲则乖乖站在他身后。
崔洵朝守卫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守卫拱手行礼,默默退下。
“那好,”崔洵展开了折扇,看向月桃道“如今这里也没什么外人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昨天的来龙去脉。记住,千万不要想瞒天过海什么的,后果很严重。”
月桃攥紧了双手,垂眸沉思了半天,像终于想下定决心道:“殿下,我没有想要刺杀福王殿下,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污蔑。”
崔洵呵呵轻笑道:“这我知道了,你继续。”
月桃双手这才缓缓放松,嘴唇轻颤着,把昨日遭遇在崔洵面前复盘了出来。
“我受孙大人的吩咐去街上采买书画,看天色不早了就想快些回府,没想到一回头不慎撞到了福王殿下。我曾经随孙大人见过福王,所以认得他。我马上给福王道歉,又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因为我撞出什么伤口,就想看他是对我的过失是什么态度。我当时想,是让我磕头还是掌嘴我都认了,毕竟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崔洵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是福王突然靠近我,说,说让我拿自己赔偿他的精神损失。”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福王殿下他就直接伸出手往我领口里面摸,差点当众把我衣服扒下来。”月桃的声音带了一抹哭腔。
“我真的很害怕,没想到这就是他索要的赔偿。我挣开了他,他却得寸进尺直接揽住我的腰,把我往他的怀里拉。”
“当时有很多人围着看热闹,我一直在大声呼救,求他们来救我,可是他们根本不为所动。”
“甚至,”月桃落下几滴泪水,打在颤抖的手背上,“我看见有人想来拉我,但被他老婆打了一巴掌。他老婆很生气,对着那个人说:‘你看她花枝招展的,明摆着故意让人揩油水。现在好像很抗拒,实际上就是欲拒还迎。你救什么?你要去英雄救美?’
“看来没人想来帮我了。我心一横,照着福王的脖子狠狠抓了一下,希望他能因为吃痛而放开我。”
“我这个举动却惹恼了福王的侍卫,他们把我打倒在地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福王府里。然后,就被带到了大理寺。”
听完这番陈词,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还能听见月桃竭力压抑住的抽泣声。
火堆里面的干柴忽然噼啪爆裂了一下,映出了月桃眼里的绝望和愤恨。
“可惜,”崔洵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被常羲瞪了一眼,正色道“你先别瞪我,听我说完。”
收敛了笑意,崔洵把手肘支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件事相信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是三哥的过失。你若只是单纯被他当众调戏然后抢回了府,那你在人们心里就是绝对的受害者。”
“但你在挣扎的过程中抓了三哥,还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这就相当于你留了个把柄,只要三哥愿意,他可以借着这个伤口随意在你头上安个刺杀的头衔,你就是想翻身也没办法了。”
这话听起来荒谬,但却绝对是可行的。崔沂身后最大的靠山就是今上,他完全可以只手遮天,把黑的说成白的,错的说成对的。他不就已经在大理寺卿的面前说月桃意图刺杀亲王吗,罪名一旦成立,月桃必死无疑。
毕竟想要做官做得长久,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案子自从事发,所有人都料想到了结局。
这个案子真正可恨的地方在于,不管月桃做了什么,她都是受害的那一方。
如果月桃不动手,那就面临着被崔沂强占的结果,随之而来的就是身心的双重创伤;而她如果动手,后果就是难逃死罪。
常羲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吗。先不说别的,至少让她免于一死啊。”
崔洵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折扇的边缘,缓声道:“这就是不自量力的后果。她明知道自己伤害了三哥不会对三哥造成任何影响,但她却还是动了手。”
常羲皱眉反对道:“她没有不自量力。万一在被抓之后福王就松开了手,她不就可以成功逃脱了吗?”
“理论上如此,但三哥身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崔洵重新靠在椅背上,翘了个二郎腿,“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三哥的意愿走。你不是看到了吗,月桃被劫走没几个时辰主人家就上门找人了。这时候报官,三哥可是妥妥的强抢民女。虽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落在三哥身上,但人在京城,名声就不知道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