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奇迹,乃至黑暗与寂静①。 爆炸之后,万籁俱寂;燃烧殆尽,一片死灰。 世界的终结不是轰轰烈烈的毁灭,而是一片呜咽;地狱的尽头也不是无边业火,而是无穷的冰冷与寂静。 郑清在一片喧嚣中,穿过那轮黑月,来到一片寂静之地,脑海中蓦然浮现的,就是上面那些念头。 他不是第一次穿过不同世界的边界。 也不是第一次从天空坠落。 但他却是第一次在短时间内体验极度升落两种感觉——就像坐上了一辆没有座位的过山车——前一秒,他还在半空中挣扎着,被无处不在的吸引力撕扯着,飞向那轮黑月,仿佛一颗螺丝飞向吸铁石;下一秒,当他穿过黑月后,眼前一黑,身下骤然一空,整个人便打着滚儿向下落去。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大吼‘抓住尼基塔!别让她跑了!’的那一刻。 ‘了’字的尾音穿越了两个世界的边界,在临钟湖上空留下了悠长的颤音,然后被黑狱冷漠死寂的气息彻底冻结,戛然而止。 郑清感觉自己像是进了一间四面裹满消音棉的暗室,暗室里装了大功率的制冷机。 耳畔飚过冰凉的寒风,风里夹在着一些焦臭与硫磺的气息,似乎还有些酸涩的味道,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仿佛一颗小石子,掉进了平静深邃的湖水中,湖水发出令人心满意足的低低的‘咕叽’声,漾起了一层微弱的涟漪,然后石子儿便被沉默的湖水一股脑吞没了。 除了呼啸的风声,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 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眼睛也看不到任何景色。 只用了一秒钟,郑清就确认自己来到了黑狱,不仅仅因为那些在校园里流传的谣言让他有了一定的预期,更因为他无法想象除了黑狱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会有这样令人绝望的色彩。 几乎被剥夺了五感。 于是,自然而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句话—— ‘万物皆奇迹,乃至黑暗与寂静’。 人类追求轰轰烈烈的死亡、赞美声势浩大的祭奠,只因为人们知道,死亡以后是一片寂寥与黑暗,所以要用生命的热闹,妆扮死亡的孤寂。 就这么在思考生命与死亡的沉默中向下掉了好一会儿——可能只有四五秒,也可能有七八分钟,郑清有点拿不准,因为他感觉这段时间格外扭曲与漫长——总之,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调整后,年轻巫师终于意识到第二件事。 他正在从天而降。 听上去这是个充满勇气的词语,但实际上却格外残忍。 因为郑清不是鸟儿,也不是小精灵,没有一双能够支撑他飞行的翅膀。而且在这片漆黑的夜幕下,他也没办法奢望下面恰好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巫师,举起手中的法杖,冲他高喊‘杲杲日出,习习谷风’这样的咒语,然后被一条银白色的光带接引着,安全落地。 年轻巫师慌乱的挥舞着胳膊,像溺水的泳者,但除了冰凉的空气,他抓不到一点儿让人心安的东西。 手中符枪的枪身上,那一枚枚风车状的符号闪烁起淡黄色的光芒。 砰! 郑清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淡青色的符弹从枪口射出,一闪而逝,转眼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远处隐约传来可怕的嘶吼,郑清听不太清,因为他正被开枪后的微弱反冲力推着,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儿。 也正是这个打滚儿,让他看到了头顶那抹淡白色的痕迹。 因为距离近,他眼中的这抹白痕并不像黑狱古堡、或者极东深渊的观察者们看到的那样是道白虹。在郑清眼中,头顶那抹白痕更像是浓墨后的飞白,丝丝缕缕漏着气。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郑清终于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看到了一个锚点,一个让他确认自己存在的锚点。 头顶那抹飞白中,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意念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这句话是让他检讨自己,郑清在冷风中翻了个白眼,他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他记得这句话后面还跟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年轻公费生咕哝着,空着的一只手伸进腰间挂着的灰布袋里,胡乱翻找着:硬的硌手的木箱,箱子里都是教科书;然后是坩埚、玉釜、试管等调制魔药的工具。 魔药,想到这里,郑清的指尖在几个安瓿瓶上停了半秒钟,他想起自己还有几瓶变形药剂,旋即,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半空中变成一只猫是非常愚蠢的选择。几万米的高空不是几米的距离,猫从天上掉下来也会摔成肉饼。 一想到自己模糊的血肉中夹杂了几根黑漆漆的猫毛,郑清忍不住在半空中打了个寒颤,加快了翻找的速度。 终于,他摸到了装着符纸的箱子。 轻身符、爬云符,都在幻梦境的冒险中用光了;他倒是还知道一种舞空符,但之前并无准备,眼下也没有挥毫画符机会;似乎察觉到男巫的气息,砚台上的小蛇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郑清有些绝望的把手从装着符纸的箱子里抽出来,脑海中闪过小时候跟着先生去回字集见到的木头飞剑、跟着托马斯在大明坊见到的飞天扫帚与魔毯。 梅林在上,他多么希望此刻自己的灰布袋里也装着一张折叠好的魔毯! 然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