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热眼,露天而建。
因着公主喜好,此地不似寻常他户惯爱的轻纱薄屏布置,反倒横山竖石,花草满地,尽是野景。
唯有那入汤之道,乃是玉石铺就,不似天成之景。
道旁几案,置瓜果灯炉,相映成趣。
此虽多人工之物,但于巧手妙匠之下,非是无坏雅景,反有天宫仙池之貌美。令人心旷神怡。
随侍者躬身俯首,轻将用具置齐后,便悄无声息退下。
公主行事,虽然从不落下自己该有的排场,但又极厌人多眼杂闹耳。
是以这跟随小公主的,是人人都会那宛如潜行一般的功夫。只力求自身行事,无声无息,免得一着不慎,吵到了公主的耳朵,丢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热气蒸腾,云水化雾,萦绕在公主眼前。
真是温暖啊……
公主心中轻叹一息,垂眸坐在汤中,不由静寐,仿若好梦。
官者立于池旁,为其守浴。
月上中天,酒香盈室。
一道人影,捏着一个约莫寸许的小盏,立于小公主的床前。
此人着一身蛋青色,宽衣博带,上缀银丝秀竹;长发半挽,只随意插了根枯枝簪,并一根素文的发带。
腰上,隐约似乎挂了块玄木描金的腰牌。
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可见配饰。
只此模样,令人分毫猜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其于榻前饮了两盏酒。
饮罢,便又撑着脑袋,径直躺在床榻上,继续优哉游哉地饮了起来。
其动作洒然,酒液倾喉而下之时,不其然滴落在了他人的面上。
“呵呵……”
一声轻笑,那人似是醉态难控,一番摇头晃脑,素文的发带便落在了小公主的面上。
冰凉一片。
洇入深梦。
有点热。
大概是一点,也或许是非常的很。
但绝对是热的。
因为这就是一个热烈的、燃烧着的梦。
目之所及,远近皆是一片红色。
赤炎燃烧的红,汩汩血河的红,残肢断骸的红。
红的熟悉,又毫无新意。
脚下赤焰千里,分不清大地究竟是被这火焰烫红的,还是被那些不断争硝的血水染红的。
她赤脚而行,一路悲鸣,不绝于耳。
却无一声,可动摇其心。
前路遥遥,不见彼岸、彼生,亦不见生死。以致其行良久,宛如原处踏步。
直到……一个与众不同声音。
一个温柔、熟悉、令她追逐过的声音。
“这地方……怎么会有花?”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含着她爱的温暖的感觉。
“郎君,你瞧。”
“这花,开的可真漂亮。”
她记得这个声音,彼时赞言之后,还有一个笑。
温暖的笑。
那声音继续说着,但却忽生了一抹怅然。
“……原来竟是芍药,难怪。”
“郎君,你说……这鬼花,会是此地之人的执念所生吗?”
谁知道呢。
反正花不在乎。
花于此时,只在乎这声音的主人。
红色的世界里,似乎添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什么颜色?
花不知道。
但花很喜欢,也很向往、想占据、想抢夺、想拥有。
于是,花也自然而然的做了应做之事。
“芍药……你,莫非便是那朵芍药?”
“我该如何称呼你?”
“也好。郎君,你瞧——这老天爷,到底还是眷顾你我的。知咱们近日恼那些老顽固,便特特送了个孩儿过来,解那燃眉之急。”
“往后,你便是我与郎君亲子……”
“……我儿莫感忧怀,生离死别,不过人生寻常。只是未能亲为我儿加冠,到底是一份遗憾。”
“……望我儿……”
垂危之语,且是伤重托孤。
理当是感人肺腑。
可她不记得,自己此时有落泪。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还在琢磨,这伤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有没有办法,能救?
但这脸上冰凉一片,却并不作假。
为什么?
她不解,顺手摸去,又沾了点滴放入口中。
泪水……是会炝嗓子的吗?
当然不。
所以,她脸上的这,也并不是泪。
那是旁人,洒在她脸上的酒水。
小公主睁开了眼,面色沉静地望着顶上帐纱。身侧那人尤在自顾吃酒,似是半点未曾察觉。
公主闭了闭眼睛,又再次睁开。
随即翻身利落一脚,将人径直踹下了床去。
“哎哟~”
那人嬉笑一声,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又稳稳立在地上。
“醒了。”
爬床之人举酒刚要露出那惯用的笑,便又生生止住了。
她顿在原地,琢磨了一番。
公主看了她一眼,转身又平躺了回去,闭目养息。
“哎呦,哎呦——”
“我的儿啊,我的好女儿!”
她扯着嗓子,掐着尖儿的扑到了床前,揽抱着小公主呜呜咽咽假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