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张了张口。可是她关上门，看也没看他，步履匆匆地走向餐厅。
他一个人留在门口，垂下眸子，脚尖踮着地转圈，神色晦暗不清。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
晚餐气氛说不上愉快——废话，有小汤在能愉快就有鬼了，但也说不上压抑，全凭汤姆一个人力挽狂澜，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塞西莉娅主要负责跟他后面捧哏。
小汤就闭嘴吃饭，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从虐童事件后，几次家庭聚会，他们的分工一向如此明确。
也确实一直没出什么乱子。
看上去今晚也会如此——如果里德尔夫人没有提出那件事的话。
“塞西莉娅，我看你不是挺喜欢小孩的，什么时候自己生一个玩。”
她说的时候笑容还挂在脸上，语气也似随意不经心，偏偏清晰地一个音节没含糊。塞西莉娅差点把勺子掉到汤里，慌忙捏住勺柄尾端，露出一个礼貌的假笑，“妈，我暂时不想要孩子。”
“塞西莉娅，你不要忘了，”里德尔夫人盯着她，迫使她不自在地放下餐具，正襟危坐。
“他，”她看了小汤一眼，转回眼睛时好像翻了个白眼，“是没有办法继承家业的，所以你俩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迟早要有，何必拖拉呢。”
塞西莉娅求助地看向汤姆，骇然发现他一改轻松的神色，同样敛了笑容，专注地盯着她，她艰难地说：“倒不是不行，但我觉得不急……”
“怎么不急？”里德尔夫人笑得更假了，“如果不是他……那件事的话，你俩现在恐怕孩子都有两个了。你的父母不也是二十岁出头就有了你，再拖下去是要到什么时候？”
“再等一年，等小汤上小学再说……”塞西莉娅维持笑容，努力找着借口。
“有什么关系吗？”里德尔夫人扬起一边眉毛，显得神情有点嘲讽，犀利的眼睛盯着她，“我们又不是普通人家，需要操心养育的问题。你只管负责生，孩子不需要你带。”
塞西莉娅心念一动，恍然醒悟。
对哦，这就是大户人家吗！
她真的有点心动了。
于是她再次撤出一个笑容，礼貌地说：“请让我再考虑段时间吧。”
她该怎么表达，才能解释自己不想生是因为没有止痛泵，所以想等黄金生育时间的二十五岁呢。
里德尔夫人皱起眉头，正欲开口，汤姆温和地打断她，轻声道：“好了，妈，先不要提了。”
塞西莉娅感谢地转头看向他。忽然发现他脸上并无笑意，依旧是用刚才的表情，平静地看着她，无喜无怒，漆黑的眸子盖着一片阴影。
她忽然有点心虚，还有点心塞，只好埋头食不知味地地吃饭。
小汤默然地用着刀子，低着头，看不清脸，安静地像一片灰暗幽灵。
晚饭结束后，塞西莉娅和汤姆送了夫妇离开，大汤几乎是在门关上的同一时刻，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把自己关进书房。小汤比他还快一步，早在两人离开前，已经去房间里自闭了。
塞西莉娅只身孤独地站在门口，沉吟许久。
决定先去安排女仆打扫下饭桌，再收拾下屋子。
晚点的时候，她准备完第二天的衣服，一边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跟汤姆解释她怕疼怕死的问题，一边往楼下走去，走到楼梯口时，却意外地发现小孩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弯下腰，熟练地露出笑容，“什么事？”
小汤默了一会儿，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抱着怎样的心情，拦住她的路。
他抬头，细细地盯着她的表情，不遗漏蛛丝马迹，小声道：“你不问问我，每天出门是去干什么了吗？”
塞西莉娅愣了一下——她本以为他要说晚餐时的事情，一时弄不清他这么问的目的，试图自我带入一番，仍是摸不清头脑。
她只好瞎蒙，既然是小孩，应该都不喜欢被过问私事吧。
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微一笑，轻松道：“只要没伤天害理，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着你的，我对你完全放心。”
收下发丝柔软，细细的像小动物的绒毛，完全无害又柔弱的样子。
小汤在她揉搓下垂下脑袋，轻轻“哦”了一声，手乖顺地背在身后。
她惦记着准备衣服，随手摸了两下，有忙着往楼下走去，小汤盯着她的背影——就像回家时那样。
直到很久之后，他也不太弄得清自己的目的，从始至终，他都清晰地明白，那样的做法是幼稚的，可笑的，无用的。
他的记忆中，自己只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莫芬的话，刺耳的笑声仿佛在自己耳边响起，化为一种催促，火烧般烟熏火燎，烧断了他的思维，血液沸腾发热，涨红了脸。
他不假思索，带着近乎孩子的纯粹心绪，稚嫩的嗓音喊住了她。
“塞西莉娅。”
她在楼梯中间转过身，一脸无辜纯良的模样，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她只顾回头，脚下的阶梯猛地一空，甚至没来得及露出一丝其它的举动，顺着细长的楼梯翻滚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