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水桶里挑了几株百合。
程曼尔有一点小小的倔强。
告别台上,环绕遗体的花束,她拒绝用假花。
一是假花没有生命,用没有生命的花去环抱一具失去生命的遗体,她觉得不尊重。
二是她想让家长能在温柔真实的花香中,与心爱的宠物,有一场盛大完美的告别。
挑选完后,程曼尔几乎抱不住这团花,白的黄的粉的,争相簇拥,掩住她面容。
于是前院栅栏门被推开时,她没看清来人,以为是学弟施安下课,照例来这边帮忙。
她高声喊:“施安!快来帮帮我!”
来人伸手,接过她怀里花束,程曼尔却发现那只手,并不是施安的。
指节长劲有力,手背上攀缘着青灰色的筋络,似隆起的蛇身,逐渐隐没在黑色尖晶石袖扣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她非常熟悉的,大自鸣腕表。
当然,并非她买得起的熟悉。
程曼尔还保持着抱花的姿势,错愕抬眸。
在她怀里显得满满当当的花束,到了男人手中,顿时恰到好处。
恍神间,如果不是他眉目间乌云压顶,有片浓得化不开的沉重与哀伤,却降不下一滴雨,程曼尔会以为,他正在捧花赴约的路上。
程曼尔脑子嗡嗡地响,指尖蜷缩,慢慢垂下手臂。
“小曼!”木门再度被推开,施安快步跑进,额前有微薄细汗,可见是赶来的,“你哥他们今天来了吗?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对不起啊,我今天满课,刚下课我就——”
“没有。”程曼尔眼神似被锁住,和男人目光在无声中交缠,顿了刻,才说:“施安,把花拿进去。”
施安从男人手中接过花束,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没等玻璃门后的风铃余音散尽,程曼尔主动打破沉窒:“你是……七崽家长吗?”
“是。”孟昭延答道,声音比回忆中的稍哑些许。
“跟我来吧。”她推开玻璃门,把人带进来。
康树明正好从休息室里出来,兔子般的红眼,好好一个大男人,被泪水蒙了面。
“孟先生……”他哽咽不已,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断线珍珠。
程曼尔抽出纸巾递去,温声道:“要不,一起为七崽布置告别台吧。”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
程曼尔推开星球旅行3号站的门。墙壁背后,有两处围栏圈起的角落,做工精致的麦穗、薰衣草、铃兰,在冷风吹拂下微微压向一侧,不再像是死物。
中间是一个长方形半人高的台面,上面垫着软垫,台面前方是一个壁龛,嵌入了橘黄色的灯带,光线聚拢,拥住中心的木质相框。
从特定角度看去,相框背后会浮出淡淡的光晕。
墙壁白净,不再饰有童真童趣的彩绘,而是一方宁静而纯粹的天地。
几人一起,布置得也很快,洋牡丹、绿桔梗、重瓣白百合、绣球……层层叠叠,环绕成一圈。
程曼尔公事公办,一遍遍地询问。
“七崽家长,平时七崽喜欢什么罐头或玩具吗?”
“七崽家长,你有带七崽照片吗,可以放在相框里。”
“七崽家长……”
大部分问题,是康树明代为回答的,就连照片也是康树明和她加了微信后再发过来的。
宠物离世经常是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很多家长都来不及准备照片,因而程曼尔购置了一台照片打印机,她处处周全,不忍心家长们在如此悲情的时刻,因遗憾再雪上加霜。
比起孟昭延,康树明从情绪和了解程度,都更像是七崽的主人。
最后,程曼尔从木盒里抱出七崽,缓缓安置在软垫上,周边有花,有她喜欢的逗猫棒和罐头。
她抬眼望去,相框里的七崽,侧躺着,眼睛眯起,爪子张开踩奶,是很有安全感的状态。
和躺在告别台的七崽,一模一样。
如果不触到冰冷体温的话。
墙面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窗户,白色纱帘随风荡起,偶尔泄入几缕阳光,打在七崽身上,雪白的长毛浸润在圣洁的淡金色下,有种即刻消散的脆弱感。
一切准备就绪,程曼尔从外面拿进来一本《告别指南》。
她曾遇到过两位来送爱宠的家长,在告别台前手足无措,很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算是告别。
程曼尔当时在拍摄,问了一句:“不如说说宝贝的名字怎么来的吧。”
然后,从这个问题开始,两位家长慢慢回忆起与爱宠的过去。
程曼尔不希望节制情绪,更不希望家长们沉浸在哀伤中走不出来,这不是她开星球旅行的初衷。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她想通过这个告别仪式,在潮湿的心底,埋下花的种子。
于是她拟了这个告别指南。
“亲爱的主人,我的地球之旅即将结束,也许分别会让你不知所措,我也是,但我接收到了来自宇宙的召唤信号,不得不走啦。
此时此刻,请深呼吸,回忆一下我们的故事。
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可以说说你在众多比我可爱的小生灵里唯独选中我的故事吗?
我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最喜欢的食物、玩具?
我们一同走过多少年?我做过最让你高兴/生气/无奈/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