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下雪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霜雪纷纷扬扬落了满身,宋如宁在宣德殿门前拍着身上的积雪道:“雪真大,我三哥呢?”
常宥道:“皇上在里面处理政务,昨天晚上一夜没有合眼,今早又宣了好些朝臣议政。”
她抖着裙子上的雪道:“什么事这么费神?”
常宥道:“边境打起来了,苍离带着兵马压境,往京城的方向来。”
她手心顿住:“怎么好端端地又打仗了?”
常宥道:“眼下皇上登基没几天,朝堂不稳,诸事待安,苍离趁机打咱们的主意,估计就是亡我之心不死。”
宋如宁朝大门的方向瞧了瞧,“那我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三哥,我先回去了。”
常宥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宋如宁摇摇头,“今天嫂子在丽云阁设宴,款待各家的夫人小姐们,我想着三哥应该会去露个脸,过来请他一起。”
常宥道:“皇上怕是去不成了,还不知道这些大臣们什么时候出来呢。”
宋如宁道:“那行,有空多提醒着三哥休息,虽然朝政要紧,但是身体也要紧。”
常宥道:“是。”
宋如宁笑着道:“我先走啦。”
“恭送公主!”
她戴着雪绒帽子,蹦蹦跳跳走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洁白的雪花落在肩头,身后是深一道浅一道的足迹。刚一进丽云阁,身上就暖和许多。屋里谈笑风生,仿佛热闹得很。
徐氏道:“外面雪好大,妹妹怎么也不打把伞过来?”
宋如宁将帽子和大氅递给侍女:“好久没见这么大的雪,我一时玩心大起,就没有带。”
徐氏道:“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好?”
宋如宁道:“嫂子也真是,我又不是纸糊的,淋点雪就生病。”
徐氏牵起嘴角笑道:“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丽云阁来了不少世家夫人和小姐,宋如宁一眼看过去,尽是人头攒动,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只笑呵呵道:“真热闹。”她顺着席位坐下,喝了两盏酒,身上登时暖和不少。
人群里窃窃私语道:“你们听说了吗?九公主根本不是贵妃娘娘的孩子。”
“我也听说了。”
“可不是,据说九公主是十八年前被废的青妃娘娘所出。”
“如今市井里传得沸沸扬扬。”
“青妃娘娘可是苍离人。”
“那这么说九公主有一半是苍离的血统?”
“那是自然。”
“九公主的生母曾经犯下滔天大罪,宜州城的百姓和将士惨死,现如今苍离大军又准备攻打我大禹。”
“听说你家相公已经去了边境,这个年怕是不能回来了。”
“唉,可不是,连夜去的,就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地在京城,这个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才好。”
“自古武将出身,都是卖命的,咱们能说什么,只能回家多烧两炷香,祈求上苍庇护,保佑他们平安罢了。”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宋如宁坐得远,倒没有听见,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
突然有位妇人站起来,掷地有声道:“老身听闻九公主乃是废妃青娘娘的孩子,并非温娘娘亲生,可是真的?”
丽云阁顿时鸦雀无声,四下静悄悄的,虽然大家心里都有疑惑,可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这会忽然有人出头来问,众人也都是伸直脖子盯着宋如宁瞧。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端着酒盏的手僵在半空上,手心摇摇晃晃,酒水快洒下来之际,她赶紧将酒盏放在桌子上,依旧洒了不少,懵懵道:“我......”
那位妇人见宋如宁吞吞吐吐,久不吱声,道:“一句话的事,公主很难开口吗?”
宋如宁脸色苍白,手心蜷起,喉咙仿佛被堵上了一样。
徐氏挑眉道:“唐老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那位妇人道:“老身寡居十八年,丈夫和儿子皆死在了宜州城里,连半点血脉也没有留下,我堂堂伯府后继无人,都是拜苍离所赐。如果九公主真是青妃娘娘的闺女,这顿饭,老身吃不下去。”
“可不是。。对对。。就是这么个道理。。。”人群里沸沸扬扬,附和声抬高不少。
徐氏见场面一度失控,道:“今日是私人宴请,不谈其他,唐老夫人,本宫敬你一杯。”
唐老夫人道:“皇后娘娘敬酒,老身不敢不喝,只是喝了这杯酒,老身就要告退了,老身实在不能同异族人士一起吃饭,愧对先夫和枉死的孩儿们。”她饮下杯中的酒,将金盏放置于桌子上,随即独自一人出了丽云阁。
接着又有人站起身来道:“请皇后娘娘恕罪,这顿饭,臣妇也不能吃,我相公也是惨死于宜州城,臣妇先告辞。”
人群中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不大一会原本热闹的宴席上已经空置了一半。
宋如宁呼吸急促,只觉得心口好闷,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再也待不下去,喘着粗气道:“嫂子,我先走了。”
“九妹妹。”徐氏在身后喊道。
迎面一股寒风吹来,她眼睛里氤氲着雾气,提着一口气跑上城楼。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口堵得慌,憋得快要窒息。霜雪淅淅沥沥下着,整个皇城里静谧一片,她再也忍不住,喊道:“啊........啊......。”
下一刻她便低下头咬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长长的睫羽上覆盖着霜雪,又很快被热泪融化了。她难以启齿的身份,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此时心底茫然无措,就像这飘飘洒洒的雪花,忽然间没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