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观自出生时,便被族中的大祭司预言为“月瞳”的拥有者。
他的瞳孔是月光下无波的湖面,倒映承载着世间万物,眼眸流转时的闪光折射出未来世界的景象。
理所应当的,成年后的他接替了大祭司的职位,穿上及地的笨重长袍,在玉龟山山顶巨大的星盘上,推演世间万物的发展与结局。
众人称他为神子,叹他为天上星,人间月。而他却从星盘呈现的卦象中得知自己死期将至。
——他演算出他的结局,被“初火”斩于玉龟山。
这是他的宿命,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既定预言。
他对那位如兵器般冷冽的人有所耳闻。
她是混沌初开前的初火,盘古手下最得力的武将,曾以一柄孤刀单枪匹马闯入亡域死境。
玉龟山的结界无法破解,但预算中天火明的刀能够劈开这层桎梏,毫无阻碍地抵达山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天的到来。他不再忙碌,忙碌已毫无意义。
最近几天他谁也不见,时常颓然地坐在缓缓转动的星盘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年轻的侍者觉察到他的异样,停下脚步担忧地问他,“祭司大人,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他收敛起自己的落魄,换上勉强的微笑,缓缓摇头,“不,没什么,你去忙吧。”
这样的对话有时一天会出现好几次。
但今天有所不同。
他从袖袍里取出准备已久的书卷,百无聊赖地翻起来,掠过寥寥几页后又合上,抬起疲惫的眼睛寻找印象中熟悉的身影。
视线在周围搜寻了一圈又一圈,他求证似地观察着每个隐蔽的角落,想从里面看到那些了然于心的细节。
可他们不在。
他站在星盘上,注视远天落日的消隐。
夕阳从白云的间隙中倾泻而出,像一摊被打翻在地的红色琼浆,粘稠使它的漫延十分缓慢。
当天火明登上山顶时,宁观意识到她杀光了沿途的所有人。她那随风张扬的黑发被风吹起,被夕阳从发尾点燃。
只要「他」想,没人能阻拦她。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触及到一双明亮如炽的眸子,即使相隔数米,他依旧能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她眼中跳跃的光如一株燃烧的火苗,望向他时化作了实体,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他在被烈火凝成的手扼住了呼吸。其间闪烁的火光燎过目之所及,令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渗出冷汗。
他高举书卷,以吟诵宣告盘古罪状。
“罪神盘古!”他下了定义,声音响彻玉龟山,却没有回响。
“为一统神界排除异己,不惜滥杀无辜斩灭生灵!”
“前有风铃塔之变,后有冥府无差别屠戮!罪神盘古为君不仁,为神不义!当人人得而诛之!”
天火明不为所动。
宁观的行为在她看来,只是临死前的抵命挣扎,他的吟诵不过是生命最后的哀歌。
“月瞳祸世,你族族人不愿将你交出,尊上只得一一杀尽。”
天火明的话燃尽了他仅有的理智,他死死抓住手中的书卷,近乎咬牙切齿地怒吼,“祸世?只怕是我这双眼睛碍了他的千秋大业,他才杀我父母屠我族人!”
天火明敛眉,“尊上自有他的考虑,我无须过问。”
宁观疯魔一般冲到天火明跟前,死亡的恐惧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的眼中只余汹涌的愤恨,而这愤恨势要淹没面前的罪魁祸首。
书卷因他突然的动作掉落在地。
“你!毫无感情的兵器,空有一身武力却甘为盘古所用!视生命为草芥,助他行恶,踩着无数生灵的尸骨与鲜血拥护他称王。你是他无耻的帮凶!却道貌傲然地说是为了正义!”
天火明并未后退拉开距离,她站得极稳,身体比内心更加平静,宁观无法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他期待的波动。
任务之外的事,她从不在意,宁观的情绪她无法感同身受。
神尊授意,她来执行。仅此而已。
失去理智的宁观在星盘上徘徊,他的表情极度痛苦狰狞,每一道打在身上的光线都是刺进他血肉里的荆棘,他在极度的恐惧与悲愤中质问天火明。
“神荼呢?!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神荼!”
手掌攀上身侧的刀柄,天火明冷冷道,“你会见到的。”
无需犹豫,长刀迅速出鞘,白光乍然闪过。天火明握住刀柄的手掌翻动,出刀的动作极快。
宁观只来得及看到一条细长发亮的白线从眼前迅疾划过,同风一般轻盈,随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黑暗。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沉闷地砸在了地上。
宁观捂住双眼,嚎叫着跪倒在地,暗红的鲜血从指缝中涌出,血的热度让他在这一刻感到了难得的温暖。那滴落地面溅起血色的花,比天边的夕阳更妖冶。
宁观匍匐在天火明脚下,用双手摩挲地面前行,脆弱的身躯碾过地上杂乱的碎石,鲜血跟随他的路线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红色线条。
失去视物能力的宁观拽住她的脚踝,趴在地上的姿态颇为滑稽,任何人看到如今的他,都不会联想到曾经那位温润平和的祭司大人。
指尖的气力陷进对方血肉,留下几道狰狞可怖的血窟。
“天火明,你为盘古卖命。但终有一天,盘古也会将你视为弃子,你不得善终!!”
天火明没有挣脱束缚,她平静地俯视着宁观,好像对方诅咒的人与她毫无干系。
“只毁掉双眼已是尊上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