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回廊一路缓行,泊影跟着赵云奕来到二皇子府后院池边。
六角亭四周不见人影,檐上已经落上一层洁白,与草木枯枝之上断断续续的落雪连成一线。
池水贴着平整石桥穿过,飞雪落在湖面又迅速融进水中,涟漪无声惊动,昏暗之中看不出痕迹。
亭中已经备好了温酒,赵云奕在风来的方向落座,为对面的姑娘挡去飘进亭中的冬日风雪。
他为泊影斟了酒,二人对坐酌饮,相顾无言。
四下一片寂静。
突如其来的降雪越来越大,仿佛吞没了天地间所有声响。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笑闹声隐约可闻,提醒着亭中人未曾入梦。
是府中下人聚在一起过除夕,年节之际气氛十足。
“我方才回来在府中遇到柳长史。长史不曾回家么?”
泊影倚在桌边,一口一口小酌杯中酒。醇香入喉,温热蔓延至全身,驱散周身寒意。
“柳不寒甚少与柳家来往,逢年过节也向来留在府中。”
“我见殿下与长史似乎很是交好,听说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赵云奕颔首:“算是吧。长史出自柳家旁支,我幼时便与他见过。”
若放在往日他或许还会警觉,不知她为何突然细细问起柳不寒。但如今认清了从前种种,又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二皇子已然放松了警惕,亦不曾多想。
“母后离去后,我便很少同人说话。本就是没了靠山,没有人愿意在那种时候为了我得罪什么惹不起的人。但偶尔也有人悄悄找到我。”他忽然轻嗤一声:“毕竟还是个皇子。”
“我看得出他们藏在殷勤背后的东西,不过是想利用我这个身份,保不住哪天赵淳便会想起我这个无用的儿子,无足轻重的小恩小惠说不定便能换来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所以我提防着所有人,渐渐宫中开始传言二皇子性格孤僻,也不再有人愿意靠近。
“后来我长大些,与母后越来越相似,宫中便开始出现先后冤魂附身一说,敢靠近我的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柳不寒。”
夜风携着雪花自他身侧掠过,额角发丝扰乱,他眼中神色有些看不清。似乎带着些经久之后的感慨。
“是他主动找上我的,将一切摆开在台面上,说愿意支持我,却不是我往常在宫中见到的那种自以为是的算计。”
“我知道他想要借助我皇子的身份,而我也需要他的力量,不仅仅是整个柳家。”
赵云奕的目光凝滞片刻,好似在回忆着什么,转眼又神色如常接着说下去。
“算起来大约也有十余年,若说是一起长大也不为过。不过比起血缘稀薄的表兄弟,更似同僚好友。若他不可信,我身边大约也没有能够相信的人了。”
泊影想起书房暗格中的记录,又想到前阵子柳不寒口中的那句话,犹豫一瞬倒是没有再多问。
“我见殿下甚少与人交往,能有柳长史这样信任的朋友也是难得。”
赵云奕顿了顿,忽然自嘲般一笑。
“我总认定赵淳多疑,幼时在他的提防与疏离之下过得胆战心惊,不知不觉之中却有些像他了。”
“殿下独自在宫中,警觉些也是应该的。”
泊影微微一怔,方轻声出言安慰,却见赵云奕摇了摇头。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袖口被溅出酒液沾湿而不觉。
泊影半倚着撑在桌面上,静静看着他。
恍然间,她感觉眼前人好似回到了北境篝火旁。暂且抛却束缚,似欲在这样的静夜中敞开心扉,不再隐藏。
回到临安,被各种顾虑裹挟住脚步的不止是她。
“可我误会了一个人。”
微弱月光自身后而来,映在眼前人的眸中。那么近的距离,泊影几乎能看见他眼底的血丝。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救了我的命。北境那样寒冷,她留在我身边,陪我度过冬日严寒,我却怀疑她别有所图,将她当作皇长子派来的人,不过是想要窃取情报以陷害我。”
“开春雪融时那一战平北军伤亡惨重,我也险些死在北境荒原。回到营地的第一时间我便想去找她,可紧接着得知情报泄露,我却第一时间开始怀疑她。”
赵云奕忽然停了下来,他犹豫着望向近处的少女,想要知道她的反应。
可泊影只是听着,垂眸不语也看不出情绪,他心中更是忐忑,感觉指节都有些僵住。
“直到前阵子我才知晓,原来她前去北境便是为了保护我,我从前猜想的那些蓄意接近根本都不存在。可是已经迟了,我又对她做了什么呢?”
似是北境风雪吹来临安,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吹散,赵云奕的声音越来越飘渺。
“这么久以来,都是我误会了她,如今幡然醒悟想要弥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怎样告诉她。在经历过那样的失望时候,她还会原谅我吗?分明是我对不起她的。”
将一切全部说出口,赵云奕不再开口。
他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姑娘,不敢面对她的神情,不敢知道她的回答。
北境再强悍的敌人面前他都可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而此时却偏偏心中不安起来。
泊影长久沉默着,他感觉到自己因着杜康逐渐温热的双手,又沾染上冬夜的寒意,刺得生疼。
赵云奕心中越来越慌,却不曾后悔今夜向她坦白。
若泊影不肯原谅,他也认了。
良久,就在赵云奕都要以为泊影不会回应时,却听见她低声开了口。
“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