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连锦急急地道了声歉:“抱歉,我失言了。”
谢洵笑了笑,却并不在意的样子:“不妨事。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理由,京城的人都知道。”
连锦微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话。
谢洵微微仰首,目光穿越狭长的巷子,似乎也穿越了悠长的岁月:“三年前,我在贡院担任誊录官。那时发生了一起科举舞弊案,震惊了朝堂上下,贡院相关之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贬黜。宗亲之后大多施以小惩留任,我出自寒门,没有背景,被远派地方学塾做陪堂先生。”
他眸底映着清冷的月辉,视若寻常地对连锦道:“那地方我若去了,这辈子的仕途就算是到头了。我不甘心,就奉上全部身家到处寻门路,最后,一位吏部的前辈告诉我,有法子可以帮我留在盛京,但代价是功名不得再保留,只能去巡防营做个小吏目。”
他低下头,敛住一身清寒,目光中透出几分武人的血腥之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同意了。先师知道后,斥我权欲熏心,直接同我断绝了关系。”
连锦没想到,他竟这样坦然就将一切告诉了她。更没想到,他竟也是被舞弊案所累之人。
“谢大人一定是有什么非要留在盛京不可的理由吧?”
虽说谢洵直称自己是为了仕途,但她直觉他不是这样的人。
“戏文里不是常说,‘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连锦柔和地望着他,盈盈目光,灿若晨星,“都是为国为民,是文是武,又有什么分别?”
谢洵看着她,两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许久绽出一丝微笑,极为真诚地道:“你是第一个这么与我说的人。”
连锦回以一笑,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心中一直记挂的另一桩事:“只不过,没想到一桩小小的舞弊案,牵连竟会这么广……”
谢洵慨道:“主考被检举泄题舞弊,焚毁答卷被当场抓获,光是这一项,就足够让圣人龙颜震怒了。”
纵使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亲耳听到谢洵这样说,连锦的心还是一下子仿佛沉到冰水里,以至于再提起那个名字都带了几分寻常没有的颤抖:“顾弦之他……当真焚毁了试卷?”
谢洵点了点头,目光带了几分无法言说的细微情绪:“那日贡院失火时,顾大人手执烛台将卷库反锁,是裴指挥使破门将他带出来的。”
连锦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轻轻地问谢洵:“那你……恨他吗?”
如果不是舞弊案,谢洵或许就不必选择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了。
谢洵没有马上回答,向前走了几步,才回头看她:“从前,我读圣贤书,以为为官之道,就是为国为民。真入了官场才知,排除异己亦是常态。”
他沉默良久,平静地道:“我不信他那样的人会参与舞弊。”
连锦蓦然瞠大了双眼,有水汽迅速地濡湿了她的眼睫,她别过头,装作被风沙迷了眼睛,伸手抹了一下。
两人沉默着前行了几步,很快就到了福宁殿外,谢洵向连锦做了个揖礼:“前面便是福宁殿了。就此别过。”
连锦盈盈一福身,正要转身离开,谢洵想到些什么,突然将她喊住:“对了,连姑娘,今日这意外算是圆了过去,日后你可得小心,莫要再接近摘星楼。”
谢洵的庄肃神色令连锦隐约感知到不安:“这是为何?”
“你有所不知,那处是陛下观星问道之所,每逢月初,陛下总会独自在内修禅悟道,亦不许旁人打扰。幸而今日并非陛下问道之时,周边的守卫松散了一些,不然被发现闯入,只怕会酿成大祸。”
连锦心中后知后觉地刮起一阵冷风,令她遍体生寒。
原来,六公主打的是竟是这个主意,今日虽不是月初,但倘若她今日不慎误闯殿中,定然无法周全收场,慧贵妃也会觉得她是个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之人。如此,她在宫中便待不下去了。
福宁殿外的宫灯都已熄了,廊道上黑漆漆的一片。
临到宫门前,连锦发现,连值守的内饰们都不见了踪影。连锦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入宫中,迎接她的却是灯火通明的正厅。
她的步子顿在那儿,身子像被钢钉钉在原处,僵立着无法动弹。
入眼是跪了一地的福宁殿宫人,跪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正是今日来寻她求助的小宫女。
慧贵妃坐在主位上,显得格外庄肃。她沉水似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扫过连锦,不咸不淡地开口:“连教谕这是上哪去了?”
连锦平静地回道:“回禀娘娘,六公主身边的小宫女说公主不见了,让民女帮忙去御花园前的空殿去找一找。民女便去了那附近,途中被一位穿绯红官服的大人拦了下来,他告知民女,那边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民女就回来了。”
她陈述的语气平缓无波,似是并不觉得当中有任何问题,说着,她素手遥遥一指跪在最前方的那个小宫女:“喏,就是她来寻民女帮忙找人的。”
那宫女顿时急红了脸:“你胡说,奴婢一直跟在公主身侧,何曾过来找过你?你可有人证?”
六公主在一旁摆弄衣袖,作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连锦心中自然明白,六公主是福宁殿的主人,这里的宫人哪怕真的看见了那时的情况,也没人敢出来替她作证。
但她早已留好了后手,对慧贵妃解释道:“娘娘,这宫女来的时机巧合,途中避过了宫人们。我虽然没有人证,但考虑到六公主失踪兹事体大,当初我曾书信一封交给揽翠阁外值守的内侍,让他代为呈送贵妃娘娘。”
慧贵妃显出疑惑的神色:“可本宫并不曾收到什么书信。替你呈送的那个内侍可在这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