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如你所见,前两年,我高价寻人替我捉刀。谁知,那一个个都是草包,诓了我的钱就跑没影了。后来,我听说丁峤文采斐然,只不过,因被同保者连累,不能应试。去年,我几次请他帮忙,他都断然拒绝。直到今年……”
听到这里,裴宴安心中有些隐隐的不虞。去年丁峤没有应试资格,尚且不愿答应舞弊。今年是他重获科举资格的第一年,定是魏梁在当中做了什么,才促使他答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次,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魏梁接收到裴宴安毫不掩饰的鄙夷神色,拉长了语气郑重地解释。
“我听说,他看上了青楼里的一个清倌,却没钱给那女子赎身,我就派人又和他谈了谈。谁知,他拒绝了我的提议,转头却为了三千两,跑到我的赌场上出千。这送上门的把柄,哪有往外推的。所以,我就同他立下约定。会试上他替我捉刀,我便不追究他出千之事,还可将他赢的三千两送他作为定金。事后若我有了体面的官职,另有酬谢。”
魏梁这会子把话说开了,自觉着底气也足了起来:“裴大人,凭良心说,我这样待丁峤,不算亏待他吧?现在他人死了,我三千两打了水漂,最后什么都没捞着。我是最不可能杀他的人。”
裴宴安眉峰微蹙,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考场舞弊,你竟半点都不感到羞耻吗?”
魏梁苦笑:“裴大人,你有袁都督一路提携,深受荣宠。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哪个不是对你毕恭毕敬,你哪知道我们这些莘莘学子十年寒窗的苦?”
“就凭你,也配提十年寒窗?若是让你中了进士,老天该是瞎了眼了。”裴宴安口中说着嘲讽的话,脑海中却鬼使神差地闪过三年前那个一身清霜傲骨的身影。
那件事之前,他一直觉得,科举取仕,便是该取那样真真正正一心为了黎民社稷的人。只可惜……
裴宴安少见地恍了一会心神,反应过来,便迫使自己快速清醒,注意力重新回到魏梁身上,复又问:“那你又是为何要监|禁沈崇?”
魏梁试图用手扶额,却发现手被镣铐锁着,根本抬不起来,他愈发恼火地抱怨:“裴大人,你随便抓一个赌场的赌客问问,就知道那日沈大人单枪匹马地过来,一副要找麻烦的架势有多骇人。我只当他是冒充朝廷命官来找茬的,谁会想到他是真的沈大人?!”
魏梁说的有板有眼,但裴宴安心里的疑虑始终没有放下,只能留待沈崇回来再向他询问。
故而,裴宴安提步向外,对狱卒道:“把人看好了,任何人不得探视。”
在离开诏狱的路上,裴宴安将案件前事在脑海中捋了捋,重新回顾薛望最开始的反应,心下突然了然。
薛望定是无意中发现了丁峤答应替魏梁捉刀一事,这才与丁峤决裂。但丁峤出事后,薛望宁可自己受怀疑,也没有将二人争执的原因说出来,应该是想保全丁峤的名声。二人本就是受三年前舞弊案所累,好不容易等到科举,却遇上这样的事,着实令人唏嘘。
刚走出没几步,裴宴安迎面碰上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陆展。
“头儿,沈副使已经回来了。他被关在魏家造纸厂后的土牢里,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和牢里的另一个犯人一块儿凿地洞呢。”
说起沈崇落难的经历,陆展忍俊不禁。
裴宴安看了他一眼:“沈崇是为了调查案件被抓,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上官,不可轻慢。”
陆展立即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是。属下知道了。”
“他现在人呢?”
陆展挠了挠头:“啊,我们刚进城的时候碰到了连大夫,沈副使被请到悬济堂去了。对了,和沈副使一起关着的,还有个做假文书的,人我也带回来了。”
“你先把制假文书的那个人单独看守。其他的,等我问过沈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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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巷的巷子深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
悬济堂外,沈崇看着刚刚熄了火星的炮仗,对着庭院正中香案上高悬的门神画像、桌案前摆的香炉、柚叶柳枝和门槛处放置的火盆,不由抽动了一下嘴角,为难地转向连锦,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连锦下巴抬了抬,望向不远处忙碌的倩丽人影,忍俊不禁:“薛姑娘说沈大人在宣州受苦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她准备了好些时辰的。沈大人这是要拒绝吗?”
沈崇看了看那一桌子繁复的物什,正想着说辞,那头薛樱突然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过去了。
沈崇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门槛处,薛樱忽然冲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紧接着指了指地下的火盆。
连锦在不远处轻咳了两声,适时提醒道:“沈大人,你得从火盆上跨过去,这叫去晦气。”
沈崇对连锦略带幸灾乐祸的口气回以不满的眼神。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回过身,却是薛樱走到了他的身旁。她再次认真地指了指地上的火盆,用手势比划了好几下。沈崇立刻换上了一副郑重的神色,耐了性子道:“我知道,去晦气是吧,我这就去。”
然而,跨火盆只是薛樱为沈崇准备的第一道仪式。
待走到院中,薛樱端过一碗清水恭敬地放置在香案的正中位置,对着神像虔诚的敬了一炷香。随后,她将一旁的柳枝沾取清水,洒向沈崇的周身。
沈崇身为习武之人,本不信怪力乱神,但见薛樱神色庄重地似乎这是件特别要紧的事情,心中竟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只怔怔望着薛樱,僵立在原地不动。
待薛樱放下柳枝,沈崇刚想歇口气,却被她轻轻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