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队靖察司的护卫将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抬上了公堂。
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丁峤已亡故多时,尸身早已腐化不堪。裴宴安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验尸,何其荒唐。
连锦心头一颤,颇为错愕轻轻扯了一下裴宴安的衣角:“大人?”
裴宴安冲她点了点头,温和地道:“我有分寸。你先转过去,我们就像那天一样,把所有的验尸流程走一遍。”
连锦回头望了一眼公堂外的百姓,他们这会子都停下了交头接耳,一门心思盯着他们。
她突然明白了。
裴宴安这是在保护她。
只有在所有人面前将丁峤的真正死因揭露,她往后的日子才不会活在人们的指责和非议之中。
之后,陆展搬来了一桶热糟和一坛热醋,将一应验尸工具在公堂之上铺陈开来。
裴宴安循着当日在京郊深山时连锦交待的,将尸体用热糟和热醋进行敷洗之后,用银针探入尸体的咽喉深处进行取证。
银针拔出的瞬间,深黑色的针尾,令堂上的三位主官骇然失色。
裴宴安将银针呈上,并将验尸的原理陈述了一遍,最后解释道:“诸位大人,这银针变黑正说明丁峤在死前曾中毒。我已着专业人士鉴定过,丁峤所中之毒是南朝特有的月棘草。此毒无色无味,食者见血封喉,顷刻毙命,但死后却难以验出。所以,店小二发现丁峤尸体的时间,并不是他真正的死亡时间。杀他的凶手另有其人。”
冯粲不由问道:“裴大人可查到,真正的凶手是什么人?”
裴宴安没有马上回答,反而令陆展带上来一个商户装扮的老叟。
老叟一到堂上就对着三位主官止不住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就是个做香料生意的。那日,魏府的少东家找到我,要向我买月棘草。我原是不应的,这月棘草种植困难,又有剧毒,我怕招惹麻烦。可……可他给了重金,小的一时糊涂,这才铤而走险帮他将草带了回来。可……小的也不知道,他竟是用这个来杀人啊!”
老叟很快被拖了下去,在座的各位也都听明白了。
丁元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紧紧盯着徐嗣年,看他有什么应对。
不成想,徐嗣年竟是个心狠的,听到自己夫人的外甥涉案,不仅没有半句维护,反而立马表态:“既然证据确凿,还请丁大人尽快将魏梁捉拿归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徐大人,不急。”裴宴安缓步上前,漆黑的眼眸中含着不知名的暗涌,他一字一句地道,“魏梁犯的可不仅仅只是杀人这一条罪,他还涉嫌科场舞弊、伪造公文……靖察司已在全力缉拿,稍后会一并秉明圣上,就不劳三法司费心了。”
曹显最先反应过来,打着哈哈圆场:“既然真凶靖察司已在缉拿了,那……这薛望,是不是可以无罪释放了?”
“薛望自可以无罪释放,但本官在此,还要另究一人的罪!”丁元俭横眉冷对,抬手一指,“靖察司副指挥使沈崇玩忽职守,竟将伪证呈上公堂,险些铸成大错。本官倒是想问问靖察司,这事儿可有什么说法?”
“无需什么说法!”沈崇将腰间的环首刀卸下,走到堂中,高声道,“依大穆律法,作伪证者,杖三十。吾愿领罚。”
“沈崇!”裴宴安和谢洵齐齐出声,试图挡在他跟前。
裴宴安目光紧紧盯着丁元俭:“沈崇有错,靖察司自会惩处。而今底下都是百姓,沈崇好歹是朝廷命官,岂有让人围观行刑之理?”
“裴大人,沈崇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何以取信于民?”丁元俭在案子上吃了憋,便牟足了劲儿要从沈崇这儿泄私愤。
一向帮着靖察司的冯粲,这会儿也不由开口:“裴大人,沈副使提交伪证,犯的是国法,并非靖察司的私律。丁大人要当众对其进行惩处,亦是在维护靖察司的公信,意在警示百姓不可效仿。”
裴宴安还欲争取,沈崇拦住他,不介意地一笑:“这是我的选择,你们谁也别再掺和了。区区三十杖,我受得住。”
说着,他解开轻甲,穿着单薄的中衣,坦然赴刑。
“行刑!”
丁元俭一声高喊,两个差役手执廷杖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
沈崇是练家子,紧咬着牙,没有发出半声闷哼。几下过后,雪白的中衣便见了血色,他额前细密的冷汗一滴一滴渗入地面,仍是一言不发。
三十下毕,沈崇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夜幕四合,白水巷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悬济堂中一盏油灯在夜色里寂寥地长明着。
连锦从内堂出来,两手满是斑驳的血迹,眼底遮不住的疲惫。
张莺端来一盆热水给她净手,意欲发问却欲言又止。
连锦看出她的担忧,认真地安抚道:“别担心,沈大人只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以他的底子,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了。”
张莺心中一松,眼眶却温热着。原先是装哑不能说话,这会子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崇是因为她才遭的这份罪。
她微微低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蹙身又往外间去了:“方才给沈大人熬的药怕是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连锦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担心。
“随她去吧。”谢洵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缓声宽慰她,“沈崇醒来之前,只怕是你想让她歇着,她也闲不住。找点事情做也好,不至于胡思乱想。”
连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沈崇比预料中醒来的更早,连锦盯着他把内服的药服下。就留张莺单独照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