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点了点头,忽地就跪了下来:“此前,蒙姑娘和诸位大人相救,大恩大德,薛望没齿难忘。”
连锦连忙扶他起来,“行医济世本是大夫天职,万不可行此大礼。”
她迟疑地看着薛望:“你想见沈大人?”
薛望点点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沈大人谈谈。”
“可是,沈大人他受了伤,怕是不便见客……”
“连锦,让他进来吧。”
身后传来轻柔的女声,连锦回头,正看见张莺隐身站在门槛后的阴影中。连锦近前两步。张莺目光复杂看了一眼薛望,解释道:“刚才沈大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说想见一见薛望。”
连锦怔愣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将薛望引了过去。
沈崇受了伤,原是应静养的。但他一听是薛望来寻,立马强撑着起身更衣,并让张莺替他留住薛望。无法坐下,就以桌案为支撑强忍剧痛站着。
夜色沉寂,烛火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薛望一进屋,便看见沈崇已穿戴齐整,等候于他。
薛望留意到沈崇惨白的唇和额前的虚汗,嗫嚅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所想:“沈大人,今日在堂上,您……为什么要故意提交伪证?”
沈崇霍然看了他一眼:“你如何就确定我是故意的?”
“案件重审之时,裴宴安大人来牢中看过我。您用以指证蒋煜的字条,就是我交给裴大人的。由此可见,您与裴大人是一条船上的。但既然裴大人和连大夫都知道丁峤是中毒而亡,您一定也知情。可是,您为什么还要将蒋煜扯进这个案子呢?”薛望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崇,像是急切想从他口中获知什么答案。
但当时,沈崇并没有读出他眼神中的意味,只是低慨道:“我和裴宴安确实都知道丁峤中毒之事,但当时的情势紧迫,我若不想办法拖延时间,可能等不到裴宴安将证人和证物带回来,三司就结案了。”说着,他扯出一丝笑:“那你不就没命了。”
薛望垂下眼睑,神情哀戚,似哭似笑:“所以,大人的刑是为我而受,薛望何德何能……”说着,他向沈崇直直跪下。
膝盖还未触地,一把未出鞘的环首刀横了出来,挡住了薛望的膝头。
耳畔是沈崇冷淡的声音:“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莺娘。”
“莺娘?”
沈崇顿了顿,正色道:“你一直在牢中,想必不知道,圣上之所以会下令重审丁峤之案,是因为莺娘自称是令妹,为你到处奔走伸冤。她在五城兵马司外一跪便是数日,又在贡院外触柱鸣冤,险些丧命。此情此举,感动了太后和陛下,这才为你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薛望难以置信:“可……可我从未见过你说的这个名唤莺娘的女子。”
“不。你见过。”沈崇目光透过窗棂,隐约看到在院中忙碌的女子的背影,一瞬间目光也变得柔和,他重新转向薛望,“她本名唤作张莺,她的兄长是你三年前的同窗,张奉。”
薛望眼中闪过惊愕之色,霎时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几次张口,却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像是经过天人交战,他微颤着唇,问:“她……在哪儿?我能见见她吗?”
沈崇与薛望相见,原就是为了张莺之事。但薛望的反应之强烈,令沈崇感到一丝异样。为了张莺的安全,他径直回绝了:“圣上答应重审你的案子后,她就离开了盛京。”
薛望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失落之色。
沈崇进一步探询道:“如今,丁峤的案子你的嫌疑已然洗清。但莺娘假冒你妹妹身份的事若是揭露,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可愿为她守下这个秘密?”
薛望神色坚定:“沈大人,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有人问起,我便说她是我的远亲表妹。”
得了薛望的应允,沈崇这才放宽了心:“对了,方才听连锦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找我?”
薛望目光闪烁:“并无他事……只是思及大人为我受刑,不亲自谢过大人,我心难安。”
沈崇闻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日起,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嗯。”薛望苦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在苍茫天地之间,背影萧瑟。
***
薛望离开后,夜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明明是夏日,空气却变得湿冷起来。
连锦敞着院子等到了后半夜,裴宴安仍没出现。她寻思着,他定是被宫中的事绊住了,起身披了件外衫,走到院中将门阖上。
她重新回到卧室,端来一盏油灯,在灯下将一张泛黄的纸笺看了一遍又一遍。
油灯燃了大半夜,灯里的油已不多了,灯花突然爆了一下,溅到连锦的手背,而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卷宗翻开那一页中一张泛黄的病案之上,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病案之中“张奉”二字灼痛了她的双眼。
原来,当年的真相……竟是这样。
当张奉的尸首出现在石府的时候,她就知道,三年前的舞弊案一定有问题,但亲眼看到这张病案,她才知道,这背后的水有多深。
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科举考场的人,被诬陷成是舞弊的考生。
丁峤只怕也是看到了这张病案,这才下定了决心,拼了性命也要揭穿当年的事。
连锦黯然之时,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这病案是丁峤藏在画中的!而丁峤…… 是最后一个接触地字一号房内青瓷花瓶的人。
她恍然回神,迅速地在这病案上寻找医馆的印鉴,果不其然,在医案的一角发现了被药水浸透后已变了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