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台上,徐嗣年厉声喊道:“台下肃静!”
连锦在人群中频频向外张望,心神不宁地等待谢洵,同时亦心急如焚地寻找着裴宴安。
忽然,她瞥见韩玺身侧一个头戴斗笠的熟悉身形,只是一瞬,那人影便不见了。
连锦焦急地拨开人群,快步追寻着那人的踪迹。
徐嗣年从签筒中取出一支火签令,正提起朱砂笔,周围的学子们纷纷暴/动起来,不管不顾地向镇守的巡防营卫兵冲撞。
人群声势浩大地向刑台逼近,现场乱成一团。
外围的巡防营卫兵见形势不妙,齐齐架起长弓和羽箭,向着为首闹事的几个学子警示性地射了几箭。
有人被射落了发冠,有人被射中了手臂……人群中不断发出哀嚎和惨叫,百姓惊弓之鸟似的四处逃散。
混乱中,连锦不知被人推搡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忽然,身后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托住她的腰背,扶住她的臂弯。
那人身上,有她最熟悉的气息。
这时,徐嗣年已在火签令上以朱砂笔勾决,往地上一掷:“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在砍刀上喷了一口水酒,刀刃反射的光影晃得人心惊。
扶在自己身后的手掌蓦然撤开,察觉到那人的脚步往刑台方向前移,连锦心中一紧,甚至顾不上站稳身形,一转身便死死抱住那人的腰身:“裴宴安,你不能去!”
那人试图将她的手掰开,她却死死抱着不放。
“连锦,快放手,来不及了!”耳畔传来裴宴安温和而克制的声音,却带着十万火急的焦灼。
连锦往刑台处望了一眼,刽子手已经高高举起砍刀,谢洵还没有赶到。
她无助地连连摇头,眼眶通红。
徐嗣年已在刑场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外围都是巡防营的弓箭手,这是条必死之路。
但是……这亦是严公和诸位教习唯一的活命机会……
犹疑之间,抱住裴宴安的手掌微微凝滞,裴宴安便挣开了她,只身向刑台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悬在半空的手掌无力垂下,攥成了拳,一颗心仿佛被冰霜凝住,令她止不住发颤。指尖嵌入掌心的皮肉之中,钻心的痛,但那疼痛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恰在此时,一阵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刀下留人!”
——是谢洵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但见他牵着马缰,一手高举明黄的诏书,朗声道:“陛下有旨,天有异象,盛京三月之内不宜见血光,所有刑犯押后三月处置,不得有误!”
徐嗣年接过诏书仔细翻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只是冷笑了一声,拍了拍谢洵的肩:“谢大人,今日之局你是解了,当心来日引火烧身呐。”
谢洵恭谨地回了一礼:“下官的安危,就不劳丞相大人费心了。”
徐嗣年碰了软钉子,顿时收了笑,面色阴沉地拂袖而去。
严岱舆一行人又被带回了刑房,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开。
连锦怔怔地留在原地,她透过模糊泪眼微微侧首,正对上谢洵的目光。
他眼中满是虚惊一场的庆幸,轻快地走到她身侧,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缓声道:“幸不辱命。”
“谢谢。”连锦低低出声,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涌出来,她吸了一口气,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哽咽着一遍遍重复,“谢谢你……谢谢……”
如果谢洵没有及时赶到,她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谢洵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颇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一旁的裴宴安。
却见他满心满眼都是连锦,眉眼之间,俱是难以言说的情意。
***
日头西下,黑暗漫过天际,白日的喧嚣隐匿在满城灯火之后,渐渐熄灭。白水巷里万籁俱寂,唯有悬济堂的小院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谢洵将窗户和院门小心翼翼地掩上后,在内堂左侧落座,仔细同连锦和裴宴安说起宫中的情形。
“昨日,六公主在子夜时大哭,直说看见皇宫中血流成河。陛下令人将其哄睡后,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直至今日清晨,慧贵妃在与陛下一同进早膳时,突然呕血不止,昏迷不醒。陛下这才慌了神,令人下了急诏,如今,鹿鸣书院众人的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原先她说要帮我,我想的只是装病瞒过圣上。没想到,圣上这般犹疑,她竟也做到自伤身体的地步。”连锦说起这事,心中还有愧意。
“不管怎么说,贵妃娘娘替我们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裴宴安冷静道,“只是徐嗣年既然苦心做局,定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贵妃娘娘给的信件,可有什么线索?”
谢洵小心地从袖中取出书信,在油灯下展开:“这封信是写给严公的,虽是用南朝文字所写,但内容并不涉及国事隐秘,只是提及让书院的学生也学习南朝文化和了解南朝风土旧俗。但要命的是,这封信与此前在安阳王府邸搜出的通敌信件,字迹是一样的,又有奸细的证词为佐证,故而,大家怀疑,鹿鸣书院与安阳王一样,都是被南朝收买的。”
“可安阳王至死都没有承认通敌……”
对于连锦的发问,裴宴安沉沉叹了口气:“安阳王年轻时喜好游历,性子不羁,曾向陛下建议可在边境开市,与南朝通商,当时遭到了朝中大臣们的激烈痛斥。通敌信件被搜到后,朝中大臣便以当初安阳王曾经进言之事为证,断定他投了敌。鹿鸣书院亦是如此。”
连锦愈发不解了:“这与鹿鸣书院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