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你的人生里只有父母兄弟跟清白这些事吗?”
映月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砚青坐下来,跟她讲他的十五岁之前的经历,那些事情他跟筠娘贺禎都没有说过。
他原来是北方人,就生在上京,母亲是洛河边小村里的一个农家女,名叫洛水,因为生得很美所以被当地的人称为“洛神”。洛水原本已经有了未婚夫,就在快要成亲的时候,被一个领兵路过这里的武官给抢走,那军官□□又遗弃了她。当时的世道乱,那个人的背景强势,根本无处申告。洛水已经怀孕,含辱又回到了村子生活,生下孩子不久以后就投水死了,还是跟洛水定亲的那个年轻人收养的砚青。
事情当然没有完,后来上京平定,那个武官凭借家族势力跟军功被封为大官,就住在上京,偶然听说有这么一个孩子,就把砚青从那人身边抢来带回家里。那武官已有家室,妻妾成群,他夫人出身高门,也已经有了儿女,这一家人都不会善待他。砚青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有名分,还要受他家人的□□跟虐待。他从记事起就跟野狗抢吃的,住的是牛马棚,可是还是给他长大了。
长到十三岁,还痩如弱鸡的体格的时候,那一年年底,他们那一家人聚在一起,烂醉欢乐如泥的那个晚上。他一个都没有放过,杀了人,又放火。
他第一次杀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天赋这么好,用在报仇上,用在对这一群名为他父母手足的人身上。
那把火烧得很彻底,一个大宅子都烧光了,他连夜逃回家乡,为了不连累义父,又接连逃到青州,后来跟着流民到了江州。遇见筠娘以后,他才真正过上一种名为人的生活。即是已经到现在,已经是将军,达官显贵,他这样的人还是没有感情,从前为了恨,现在为了守护,喜怒哀乐,世事陵谷变迁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
映月很难想象现在的砚青跟描述里的他是同一个人,她也很难想象砚青从前经历的那种生活,她尊贵地出生,长大,除了亡国时候的遭际,她人生所目击的也只有后宫里一些无聊的隐私跟争斗。
她的眼睛大睁着,因为惊讶和震撼,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我娶了你,是因为你跟我娘的经历很像。我想好好对你,因为你是曾经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我想报恩,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人一死很容易,可是死了让亲者痛仇者快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一条命,你已经这么大了,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不应该只执著于死这一件事。”
映月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可是已经没有了怅恨。
又想起来什么,砚青无所谓地笑起来。
“你知道那家人是谁吗?”
映月怎么会知道。
“他们家是白氏的一支旁系,早些年上京还流传过这一家人的故事,不过现在早不会有人记得了。”
砚青跟映月的生活细节就是筠娘不知道的了,砚青已经成婚,可是同以前一样地过着,仿佛没有变化,来宫里为她当值,下值以后就回家去。映月过得比他还低调,听说她不常出门,总待在府里,筠娘在崇宁寺遇到过她几次,跟她打招呼她也不认,只匆匆地走着。去问砚青,他就说她一切都好。她能想开了,借听佛法安顿身心,筠娘觉得也好。
进了腊月,那天晚上,萧植的人给她送过来消息,宥儿生了急病,找不到大夫,请她帮忙派太医去看他。
筠娘没有耽误,带着太医就去了城东,她刚走到门口,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一抹剑光。翟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劝她不要进去,筠娘还没问清楚缘故,就被他带走了。
翟夜直到把她带到白酩身边。她跟白酩已经很多天没有见面说话了,虽然还是睡在一起,可是几乎表面的关系也维持不住。
她担心宥儿的病情,主动问他发生了什么,白酩却不理这个,上来先打量她有没有受伤,看她还完好的,就放心下来,也不说发生什么,就只搪塞了她一句“萧宥没事,你尽可放心”。
有人在他身边传递消息,他接到就匆匆出去了,叮嘱筠娘不要轻易出宫,像是发生什么紧急的事。筠娘隐隐觉得这事跟萧植有关,并且对他很不利,一整晚惴惴着,也没怎么睡。
白酩一天没回来。
又一天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先倒向北朝的那批南朝旧臣在上京的仕途都不怎么如意,他们对白酩心怀怨恨,想借着萧植的幌子起事,故而劫持了他跟萧宥,往宫里送给她萧宥病了的消息,想着进一步劫持她跟白酩谈条件。
她还没走到,白酩的人就提前动了手,在萧植府里一场恶战,死伤遍地,终于摧毁了那阴谋。
筠娘不在意那群人的死生怎样,她在意萧植有没有受伤,白酩预备怎么对付他。
她知道白酩对那群人的不满是看在眼里的,他是故意的,引他们起事,南朝那群人始终是他心头一患,他在等一个机会除掉他们,萧植是诱饵,筠娘也是,可是她生怕萧植被牵连进去,如果白酩也有意除掉她。
她出不了宫去,算是被软禁在宫里。白酩已经在朝中散布了她遇刺受伤的消息,要为此对南朝的人大做文章,筠娘知道他终于要对萧植下手了,赶忙叫砚青去给贺禎送消息,让他无论如何帮忙救他。
筠娘在宫里急得团团转,多次闹着要见白酩,可是白酩始终没有回来,这样一点点等着,天慢慢黑下来了,宫室里也没有点灯,她的希望一点点磨干净,只觉得心里又冷又疼,好像失去了知觉。
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萧植的结局,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心肝仿佛都被摧裂了。
萧植确实是要死的,他跟萧宥被从敬侯府里带出来,囚在白酩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