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八年大暑
浓黑的稠云,裹挟着郊外的狂风席卷而来。
骤雨将至。
阴湿的炎气顺着楼台亭宇蔓延开,饶是暑气正盛,也使得宴上的众人背脊生寒。
江淮介又举杯朝着众人道,“诸位,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为何不饮啊?”
席下众人仍不敢抬头,丝竹高昂,乐声蹦落,砸的众人心惊胆战。
“大人!”席下的季丛终于跪伏在地,“您答应过,事成之后,要放过下官妻儿。”
“季大人也说了,是事成之后,这渝城运河一案,还没落呢。”
江淮介起身,端起案上的清酒,散漫的走到季丛身旁道:“季大人如此爱妻爱子,可有写好家书?想必在季大人坟前,季夫人一定看的痛哭流涕。”
季丛十指狠狠扣住地上的黑泥,脖上青筋毕现,却还是咬住后牙,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大人!求大人……下官只是……只是想活……”
“哈哈哈哈,想活?在座的,谁不想活?”
江淮介阴狠道:“从你递上那本弹劾奏本开始,从你参与运河官僚私吞开始,从你受渝城知府贿赂开始,你就逃不了干系,在大理寺还没查到本官头上之前,案子还没拍案,你们拿了黄金白银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青竹随风,刀锋般的叶,翩翩而落。
“不过是些风声,你们就吓成这样?”江淮介回视瑟瑟发抖的众人,嗤笑道,“运河一案,由司礼监接领文书再交给御前勘核,过程繁复,怎么也得足月才能拍案,最近是死了不少人,但是查到诸位头上,还远远不及。”
“大人……”又是一位知州跪地,痛心道,“这运河案,下官实在不敢再插手了。”
御京的腥风血雨,在场的各位无不胆寒。
起初,只是江淮介找到他们,说是运河通商口岸会落在渝城沪江下游,身为渝城布政使的江淮介都不怕,吃些残渣剩饭的府州小官们又有什么可怕的。
听闻户部拨款白银万两,需快马加鞭修好口岸,而那御京派来的监察使,早在月前就被拉去花楼醉生梦死了,哪还管得了渝城这些蠢蠢欲动的老狐狸。
肥肉到了嘴边,岂有不动的道理。
渝城相距甚远,就算御京想查,也断然查不到他们头上,浸淫官场多年,吃些白银不算什么。
可千算万算,没人算到,那所谓的通商口岸,根本就是暗通南扈的兵马道,户部拨下的白银早在御京就已被瓜分的所剩无几,再落到渝城,饶是渝城知州,也不过到手百两。
“若只是贪些白银,下官断可认罪,左右不过革职查办。”知州以头抢地,苦声道,“可那是兵马道,不是区区官职就能抵的,那是下官的九族!”
“你以为本官就能脱得了干系吗!”江淮介怒从胸起,“你以为那御京的监察使真是个酒肉废物吗!”
当初那白银万两实在太过诱人,江淮介无暇思虑过多,现在再细细想来……
一切都太过顺利,从御京的监察使,再到口岸的选地,一切的一切,都恍若顺水行舟,那舟上载着白银万两,正好驶过他的地界。
但是如今,江淮介开始怀疑那不是白银。
而是个明恍的饵。
江淮介指尖发冷,又安慰自己般道,“不,御京是有些动静,但是查到渝城还有些时日。”
动了兵马道的饷银,谁都跑不了,但只要自己一口咬死,拖个挡罪的,也不是没有免去死罪的可能。
江淮介的目光开始变得狠辣。
“诸位只要封好自己的嘴,擦干净自己的尾巴,本官自然不会亏待诸位的家眷,只要风声一过,诸位还是我渝城的父母官。”
目光巡视到季丛的身上,江淮介已经有了人选,“如何啊?季大人?”
季丛身抖如筛,只字不语。
台下更是无人敢应,官场如斯,一步错步步错。
从江淮介找上他们开始,便是开棋,再无回头路。
风声渐骤,琵琶声起,错杂繁复的乐声扰得江淮介心烦意乱。
“够了!”
殷红的舞姬,错落于碧色的竹海,乐声戛然而止。
潮湿的地气盘升到背脊,江淮介打了个冷战。
不对。
御京已经满城风雨,渝城为何丝毫动静也无。
不对。
是哪里疏忽了。
一切都太安静,不论是渝城的天,还是江府的风。
都安静的太过诡异。
忽的一阵银光闪过,刺的江淮介眉头微皱,渝城天色昏暗,何来的光影?
阴冷的风,擦过鬓角,江淮介四肢生寒,缓缓转过头去。
待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江淮介终于双腿发软应声跪地,惊骇的双眼圆瞪,麻木的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梗塞,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见那碧色的竹林旁,殷红罗裙的舞姬早已倒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干墨色人影,像夜色的鬼魅,带着肃杀的冷气。
无以估计的人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江府后院。
天边铅云滚滚,暴雨将落未落。
“哒……”
“哒……”
“哒……”
像亡途的钟声,敲得江淮介通体生寒。
一双刺金锈鸾靴落在江淮介眼前,顺着翻飞的袍角望去,唯有那一双如鹰般阴魈的眼,称于昏暗的天际。
再打眼,江淮介的冷汗就已将他的衣袍湿透。
黑色烫金滚服,鎏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