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程颂便是宛娘去岁接济的穷举子,他承宛娘恩情,会试上榜的当天,宛娘夜间就约他到柳亭相见,并非要他报恩,而是要他往后尽量不要主动和她见面,以免影响仕途。
被选入吏部后,他善于察言观色,勤勉职责,很快赢得了上司的青睐,年底考绩通过后就被提到了五品官阶,半年有余就在魏都置办了小宅院,接来乡下的婆媳,一家子定居魏都,日子过得安稳顺遂。
恩公约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回都有要紧事吩咐,倒不是要利用他的职权做些利己事,只回回来都会将一些贪官污吏的劣迹事交到他手中,供他做官吏考核,以尽量避免那些品行不端的官吏做表面文章蒙蔽上司。
此番恩公特意命心腹女婢传信于他,定是有事相商,他万不可推脱,早早地就到柳亭候着了。
亭外落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满池塘的莲叶上,凝聚出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泥土的气息在雨中散开,空气凉爽清新。
巳时二刻,他静候于亭边,亭檐淌着细密雨丝,隔着雨帘子,一道淡青身影朦胧绰约地走来,色调清新淡雅,十分养眼。
撑伞人还未踏上亭子,程颂恭敬地行礼迎接,“许久未见,恩公可还顺遂?”
萧姝搁了油纸伞,寻一个石凳坐定,石桌上早已备好了茶水甜点,程颂有心了。
“一切顺遂。”萧姝示意程颂坐下。
程颂坐在她对面,距离维持得体适当,毫不逾矩,说话带着敬意,“我此番前来已避人耳目,无人知晓你我今日在此相见。”
萧姝知道程颂思虑周全,她出来前也是好一通周旋才摆脱了袁方器的耳目,未免惹人注意,独自徒步前来,所幸雨下得不大,衣裙沾了星点雨珠,无伤大雅。
“今日叫你来此是有一件事托你查明。”萧姝不便长时间逗留,开门见山道。
程颂立即应道,“但凭恩公吩咐。”
亭外雨势渐大,池塘水雾朦胧,亭檐织起的雨帘愈加浓密,但雨打荷叶的声响尤其好听,令人心境平和。
“你可知何少能三字?”萧姝问。
程颂听到这个名字就蹙紧眉头,他在吏部办事,平日不少有人和他攀关系,人脉遍及各部,消息自是灵通的,“他是何氏钱庄的老板,户部有档案备查,只不过记载的都是寻常资料,一时找不到旁的线索。”
萧姝想了想,说,“查他的户籍、名下店铺、交税记录还有在何氏钱庄有过交易的官员,何少能是化名,我要推测他的真实身份。”
“这范围可大了,何氏是魏都最大的钱庄,去储钱的官吏少说也有几千,不好查。”程颂露出为难的表情,但他反应很快,沉默思量须臾,补充道,“不过可以寻规律查,比方说查储款前百位,排查下去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萧姝点点头,“记着,切勿打草惊蛇,这回想要除掉他的还有左相,莫要坏了左相计策。”
程颂惊得双眼微圆,说话都开始哆嗦了,“他得罪了左相?”
“非也,此人蚕食魏都已久,左相容不得他。”萧姝倒了一杯茶轻抿,茶有些凉了,不合她口味,“你多协助左相,便于升官。”
程颂讪讪笑道,“我做官自当庇护万民,非为名利。”
人人都说萧姝是因为程颂为她作的玉兰词才出资接济他,其实她真正看中的是程颂的赤子之心,玉兰词并不是传言中的颂咏词,而是通篇陈述抱负的自荐信,程颂不贪慕名利,所以她愿意扶持他上位。
好官坏官在萧姝眼中没有差别,但于百姓而言便是天堂和地狱,她心中的天平总是偏向百姓的。
“做官的谁不想往上爬,与其让奸邪之辈上位,我倒期望是你。”萧姝抚裙起身,顺手带了一块绿豆糕,唇腔的茶苦味还未消散,她要吃点甜的疏解滋味。
程颂跟着站起,恭敬地叉手一拜,“恩公之意我已领悟。”
萧姝托直他的身子,重新拾起油纸伞,程颂见她要走,看了看外头的瓢泼大雨,担忧道,“现在风大雨大,伞遮不住斜雨,恩公不妨等雨小些再走?”
“此处虽偏僻,但遮不住人眼,不便久留。”
如此,程颂就不再劝说了。
萧姝向他扬唇微笑,撑起油纸伞,步入雨中,朦胧水汽衬得她如仙子般空灵飘逸,程颂望着她远去,不免失了神。
豆大的雨珠似珠落玉盘落在水泊中,溅起朵朵水花,道路湿滑,萧姝湿了鞋袜,裙角湿漉漉地滴着水,轻纱材质的草青上襦也被雨水浸透,遮不住里头的纯白抹胸带子。
所幸道上人不多,她又不在乎他人眼色,故而衣衫尽湿,走在道上依旧坦坦荡荡。
途径昌平坊,萧姝忽然想起了刘氏的话,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就在昌平坊安居,上次一别后已有小半月未见,不知他们安置得如何。
正想着,后背传来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宛娘?”
萧姝执伞转身,云鬓微湿,婷婷婀娜的身段俏生生地立在雨幕里,烟雨如梦,化作泼墨山水画卷中的一抹倩影。
少年朝她款款走来,粗布麻衣亦掩盖不住他的风华,那双标致的丹凤眼灼灼地看着她,比之从前,多了些其他的情愫,人也沉稳成熟许多,萧姝心中怪异却无法明确地判断,只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倒生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感觉。
“你衣衫湿了,若不嫌弃,就到寒舍歇歇脚罢。”杜周没问她缘何在此,凤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白皙娟秀的面容沉静淡漠,让人读不出心思。
萧姝竟被他瞧得心慌,悄悄掐住掌心,“不了,楼中还有事要处理。”
杜周突兀地向前一步挤到她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