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这里不还是青楼吗!
雅伎不过名声好听些,若是遇到客人强逼,拿钱权相压,哪个老鸨会与客人硬杠?
若是客人要带雅伎“出游”,谁又能顶着重重官威说“不许”?
最后,不过是一样的结果罢了。
与未婚女子说这种话题,林凤岐似乎自己也觉得尴尬,谈了那么久都没饮茶,如今却在宋明意的沉默下端起茶杯,正要饮尽。
宋明意:!!!
反应快于理智,她劈手夺过林凤岐手中的茶杯,一时没收住力道,“砰”地一声,在桌案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吗!”
林凤岐:“这、这是茶楼……”
宋明意冲口而出,恨恨道:“是青楼!”
林凤岐不说话了。
面前的少女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只是因为他在疑似风月之地多喝了一杯茶。
她怪他对于入口的东西不知警觉。
她本不会这样关心一个陌生人。在林凤岐的记忆里,她总是低眉垂眸,并不关心其他人,其他事。那双杏眸也一直无波无澜,与世隔绝。
直到景文十九年的花灯节。
花灯节中,民乱忽起。宋凌霄挺身而出,宋明意孤零零站在原地,眸中水光潋滟,是希望破灭后的绝望。
到时任京城翊卫使的林凤岐率众赶来时,宋明意差一点就要摔于人潮之下。
原本藏身他处的盗贼也被宋凌霄吓到,做贼心虚,跟着举起短刀四处乱挥,林凤岐一剑结果了他,一转身便看到颇为熟悉的少女身影,顿时翻身下马,护着宋明意躲开接踵人海。
这次□□明明只是虚惊一场,没有刀光血影。宋凌霄虽然去平乱,可也离她不远,她却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
然而,当一名翊卫查明情况,向林凤岐禀报过后,却不禁诧异抬眸。
开春时节,冷意未褪,披风确实御寒。
只是,林郎君的玄色暗纹狐裘披风下,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年轻的翊卫使镇定自若,遣散诸人后,终于露出了几分踌躇。
玄色狐裘之下,一袭雪缎素衣,若隐若现。
宋明意在被他救下后,也不知是不是慌不择路,居然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并非林凤岐第一次见到宋明意。
可是……这是林凤岐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翊卫前来禀报时,林凤岐只得以披风遮掩少女身影。
宋明意伏在林凤岐的身前,紧扣的指节微颤,所有的恐惧都通过皮肤的触感传达给了林凤岐。
平乱之后,宋凌霄寻了过来,被惊得目瞪口呆。
宋凌霄张大嘴巴,指了指林凤岐,又指了指埋在他胸膛的宋明意,眼神从震惊茫然逐渐过渡成了杀意。
林凤岐无奈,将自己的双手摊给宋凌霄看,以示清白。
宋凌霄匪夷所思,又火冒三丈,宋明意却伏在林凤岐身前不肯放手,一张小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宋凌霄捋了捋袖子,正要上手掰她手指,却被林凤岐一把抓住手腕。
他摇了摇头,对宋凌霄做了个口型,解释道小姑娘可能吓坏了,且先缓缓。
换回宋凌霄一记狠狠的眼刀。
直到二人策马回到宋府门前,宋凌霄率先下马,伸出双手,宋明意依然缩在林凤岐马背上,紧紧埋在他怀里。
泪水簌簌而落,无言地坠于林凤岐的脖颈之间,浸湿了他的衣襟,滑进他的领口。
温热的触感让林凤岐一顿,原本要推开少女的双手悄然放下。
他为她支开宋凌霄,连听了三遍咬牙切齿的“你离我妹妹远点,赶紧放下赶紧走”,才算成功。
果然,听到兄长的脚步声远去,宋明意立刻起身。
她捂住泪水涟涟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凤岐一个没看住,她竟自己挣扎着翻下了马,所幸没摔跤,踉踉跄跄地仓促地逃回宋府,看那方向,应该是她的卧房。
林凤岐立在宋府门前,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衣襟领口,宋明意伏过的位置。
温热湿润,是她的眼泪。
从不示人,极力隐藏,连亲生兄长都无法得见的委屈和痛苦。
这些是从何而来的,今晚为何让她失态如此,她心中是如何想的,林凤岐一概不知。
但是那一瞬,他感受到了。
那一场并非本意的相拥里,他触碰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痛楚。
同样的无处诉说,同样的无声沉默。
年轻的京都翊卫使轻袍箭袖,身姿修长,远远望去,该是意气纵横。可是自从那默默落泪的少女落荒而逃,他便在巍峨的府邸门前,兀自出神。
那时,宋明意的这双杏眸,是满含泪水的,是缄默无言的。
而这一次,时隔两年,这双杏眸再次望向林凤岐,带了几分不知来处的迁怒,微微圆睁的,是气鼓鼓的,是生动的。
清风楼的雅阁中,又甜又暖的香气熏得人醉。林凤岐荒唐地想起,在淮阴时,他曾见到少女对未婚夫婿言行无状时飞来的一眼娇嗔。
一声轻笑,兴许是自嘲,又兴许,带了些别的意味和期待。
宋明意刚刚夺过对方的茶杯,拍案而起,似乎是起身猛了,眼前有点发晕,就连脸色也泛上潮红。
她冲口而出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她与林凤岐不过初见而已,又不熟,没道理对他发脾气。
更没必要和他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