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
谢霁与杨昉守在灵棚前看顾着案上香,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地上的铜盆里传来火星燃破的声音。
杨昉随即躺在草毡上静静落泪,谢霁在他身边悄然躺下,看天边明月既隐,星河璀璨。
“今年临安府匀出一个府学名额给两浙转运使司。”谢霁突然开口说道,“我已向大宗师举荐了你。”
良久,杨昉擦了擦眼泪道:“只怕是不行,不日我将扶柩归蒋夫子的故里,这个名额给我也是浪费了,你只管去,不必顾及我。”
“夫子的故里离临安百千里地,你一个人怎么周转的过来,我与你同去。”谢霁说道。
“谢府还有一大家子要照料,你别脱身走了令姑母担心,我一个人是可以的。”杨昉继续说道,“况且,也不止这一件事,我还需顺路去一趟河西,把户籍之事落实了,上学的事儿也一并在河西办了,我们兄弟二人何苦为这一个府学名额让来让去的。”
谢霁递过一张烤熟的梅菜锅盔来:“你要远行的事,我娘知道吗?”
杨昉面色一紧,闭口不言,姑母肯定是舍不得放他走的,所以此事他还未对姑母提起。
谢霁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如此,只是此事无论如何也得通知我娘一声,夫子的故乡离临安那么远,你一个人去我娘必不会同意的,家里还有一些可靠的健仆,有的还是先前杨府里的旧人,到时候你一并带了去,也好有个照应。”
杨昉将锅盔盖在脸上,无声流泪,良久他才说道:“我会跟姑母提的。”
三日后,谢霁帮杨昉收拾行李,杨氏匆匆赶来,带着旧时杨府的奴仆。
杨氏叹息道:“蒋夫子待你犹如亲子,对我们杨家更是恩重如山,你之所望,姑母不会拦你。只是你得记住,你不是没有家的孩子,姑母依旧牵挂着你,办完事后,速速回家来。”
杨昉郑重的朝杨氏磕了一个头道:“侄儿记下了。”只是他到底还是隐瞒了姑母,安置好夫子的灵柩之后,他想在夫子的墓前结庐守孝三年再做打算,夫子待他犹如亲子,殊不知他早就待夫子犹如亲父一般,子守父孝,天经地义。
送走杨昉之后,一晃眼到了学政大人为新录取的生员举行入泮礼的时候。
新进学的生员人人着簇新的儒巾、玉色布绢制宽袖皂缘襕衫,学政大人在前一一为其簪花,是为簪花礼。
院案首不仅要受簪花之礼,还要肩披红帛,是为披红之礼。
轮到谢霁的时候,他稍稍退后半步道:“学生授业夫子新丧,不便如此,还请大宗师见谅。”
顾回前些日子耳闻临安城新没了一个大儒,遂问道:“可是姓蒋?”
谢霁点点头。
顾回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道:“实在遗憾,然披红之礼本是讨个头彩,不好略过,既然如此,你且捧着这方红帛亦算全了孝心吧。”
谢霁接过红帛恭恭敬敬的捧在手上,随诸生一起过泮桥,尝芹宴。
府学里新进的生员入学之后,不一定非得在学校学习,只是每月的月课必须参加,季考亦不能缺席。月课、季考的第二天,有教官专门教授《大齐律》,全体生员每个月还要在明伦堂诵《卧碑文》。
除却这些必须到场参加的课业活动,其余时间皆可自便,只是这些年来,府县等官学的教官多阘茸不称职,有师生之名,无训诲之实,所以除了家境贫寒的生员支付不起额外请夫子的花费,一般的,都会自请名师教导,并不每日来府学听课。
谢则自然也是清楚府学里的情况,在谢霁归家后,他特意将谢霁叫到书房中。
静谧的书房中,谢霁看着摆放在眼前的钥匙,有几分不明所以。
谢则问道:“霁儿,大宗师是如何对你说的?”
谢霁将临安府学政顾回的话重述了一遍说道:“每逢休沐,大宗师叫我无课的时候去寻他指点文章。”
谢则点点头告诫道:“这是大宗师的抬举,你需得刻苦努力,莫辜负了师长的一片栽培之心。”
谢霁郑重的应了。
“在府学里主要是摸清时下流行的文章技法和大儒们对文章的喜好,碰到学问好的同窗要多多切磋琢磨,切勿闭门造车,有大儒去府学讲经时,你也切莫缺席了。”谢则将一串钥匙推到谢霁面前道,“该掌握的你基本已经掌握清楚,做学问不单单要看四书五经,那样太狭隘了,这是谢家藏书楼的钥匙,你平日无事便去里面读书吧,有何不懂的记得来问我,里面不许点蜡烛,天亮之后进去,天黑之前出来。”
谢霁闻言眼前一亮!是谢家藏书楼!早就听父亲说,那里是只有进了学的谢家子嗣才能进的地方,据说里面的书籍曾祖父全都读过,并做了注解,他早就心痒难耐了,只是先前自己没有功名在身,不好意思朝大伯父开口,如今好了,终于可以一睹藏书楼的风采!
“多谢大伯父!”谢霁兴高采烈的拿了钥匙便朝后院的那座阁楼跑去,那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八角楼,一共有五层,每层八面,格局呈坎卦,防走水的意思。
平日里等闲人并不能靠近,只有大伯父偶尔会进去里面读书,因此藏书楼很安静。
谢霁拿钥匙开了藏书楼的门,进去之后依规矩将门闩放好。
藏书楼前的空场角落处有两间半低矮的房子,一个看不出岁数的驼背老汉在房子旁正喂着双生子的花猫。
谢霁乍见此人心头一震!
那是前世他兵败之后向南撤往临安的路上,亲兵回禀说有谢家来的老仆死活都要见上他一面,他以为是临安侯府的家奴,没想到走出去一看,却并不相识。
那人赫然就是眼前这个驼背老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