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珂以为自己动静是足够小的，却不想半个退步之间，那人便已抬起眸准确望向了她所在之地。
闻琏翘起唇，展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朝她道：“更深露重，郡主怎的拖着病体便跑出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辛珂心尖登时便涌出了股无名火，那人面上笑容落在她眼中唯余幸灾乐祸之意，她冷了冷声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此毒一旦发作便是至少一日不止，郡主是如何早早地便好了？”
原本辛珂还因着到底是何毒发缘由而举棋不定，闻琏的一句话直接令她怒火更甚三分。
果真是这个家伙！
“郡主这是什么表情？那药丸可不是在下逼着你吃下去的。”闻琏语气里满是劣然笑意，“说好了要弥补，就要做好弥补的准备，郡主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辛珂沉默了。
她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去谴责闻琏，离了这个身子，他们只是素昧平生之人，如今她所遭遇的一切，无非皆是顶着这位郡主身份替人背了锅，而若是她夺舍续命是以此为代价，说到底也像是有得有失的公平买卖。
“你给我下的是何毒？”她此刻心绪平静了些，倒像只是抛出个寻常问话。
“郡主不知道吗？”
见那人缓步又要靠近，辛珂心中骤起防备：“我如何知道？”
她是一点也不怀疑闻琏此人随时都有把她一把推下寒池的可能。
“你……停下！别过来！”
闻琏却是满脸无辜之态：“郡主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想告诉你那是何毒啊。”
他抬了抬手，示意辛珂瞧向她自己袖腕间，只见浅露出的一处皮肤其上隐约现出星星点点的红斑，倒像是还未褪尽。
辛珂大惊失色，下意识便用手掌遮盖住。
她不可思议般再度看向闻琏，那人神色如常，似是早已预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那日是你？”
“是我？”闻琏倒是有闲暇之意，学着她的语气再度重复了一遍，而后笑眯了眼道，“兴许是吧，全凭郡主论断。”
辛珂被他这模棱两可的作答整得有些不满，说：“若真是你我倒不意外，只是你为何要对长公主下手？”
“郡主最近的问题是愈发多了。”闻琏佯叹，又说，“这是已然将我当作了下毒凶手吗？不过可惜，我这人性子比较急，向来都是直接杀了的。”
这话放在辛珂身上显然是说不通的，少年人便“贴心”至极般地加了一句：“当然，郡主您是例外。”
若是抛开前一句所言内容，他语气倒是暧昧得恍如情人呓语，只是在此般情境下，辛珂生生失了语。
她缓了缓神，语气带了些嗔讽：“沉玉公子的例外我是担待不起的。”
闻琏轻笑一声，转了身再度去望那片寒池，好似并不欲再同她交流。
“你在看何物？”辛珂终是没忍住，在他身后问出声。
她也往那池上看去，却顶多瞧见几片残叶败荷被冰封其中，画面漫出凄冷寒意，实在算不上美景，甚至荒芜得无趣。
辛珂一转头，又对上闻琏目光，他笑容里透着古怪，轻声问道：“郡主看到了什么？”
衰败的冬夜一隅，莫非还要她吟出句诗来么？
辛珂想反驳，可少年眸光骤然变得摄人心魄，她不由得愣住。
“转头再瞧瞧，你看到了什么？”
辛珂乖巧却木然地转头望向湖面。
“看到了……”她轻轻蹙了眉，即便眼神仍是空洞的，“一个男孩。”
闻琏似是欣慰，嘴角弧度因兴奋而明显扩大，眸中却倏忽间已漫开凛然杀意。
“很好……”他说，“那他在做什么？”
对，就是这样，他想，只要辛珂能道出他所想，即便那是回忆无数次的不堪往昔，他便可以一把将她推下去，让她也溺在这寒潭里，尝尝这彻骨寒意给人带来的生不如死之感。
“他在……冰上……”辛珂目光惘然，却又转瞬露了急切，“危险！”
闻琏笑容凝在唇边。
见少女动身便要向湖上奔去，他一把拉住她，力度之大令辛珂吃痛叫出了声，眸中雾翳却也转瞬散开，恢复了以往的清亮。
眼前所见回到现实，她感受到手臂正被人牵制住，想用力甩开却始终无济于事。
“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她气急质问道。
闻琏却不答，目光只是死死盯着她：“你看见了谁？裴宣？不……怎么可能会是他？”
辛珂被他问得一滞，方才虽被他惑了心神，然而那些所见她却也记得清楚，好似内心深处某段残存记忆忽地被掘出，可惜终归是残缺有瑕的——
她瞧不清那男孩样貌。
只是心中涌出一股想朝他奔去的冲动，这情绪于她无疑是陌生的，只是怔忪着眼神，说不出一句话。
回过神来时，她才觉臂上受力仍是不减，对上闻琏含了些固执的目光。那目光似是惊愕，更夹杂着一丝不甘。
辛珂没来由地想，他在不甘什么？
“我……”
没等她将话说完，身子却被一股猛力蓦地向前一拉，竟是闻琏一只手扯着她衣襟骤然靠近。
面前之人的脸庞被放大，贴近的眼眸交织的情绪却也复杂得很，叫辛珂顿时呼吸一窒。
与少年相识的这些天，辛珂似乎早已见过他许多副面孔，却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郁暗得令人胆寒。
“你……到底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