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回到了第一次与池姨母对坐喝茶的时候,这场景果真有些相似。
绍飞并未告诉雁回,你来之前我就听池家母亲提起,知晓你几斤几两,可不必想着与我做个如何的好姐妹。
平日在饭桌上见面,绍飞便觉得雁回太拘谨,身体不好不愿劳神是真,但也确实是有些懒得同她说话。
前些天雁回随茜娘姐妹过来,也是沉默得很。今日上门独处了,还是这么一副闷葫芦样儿。绍飞心中摇头,看起来温顺善良的人其实最令她头疼,我如今病着,还要体恤着你,替你想些话儿来说?
闲聊了几句,绍飞就说体力不支。“劳烦雁妹妹过来了,你也知道我身子不爽,坐不了太久。”
雁回连忙起身。“表嫂不必客气,我改日再过来打扰,表嫂好生休养着,如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心里想的是,谁看不出来你是真的不想再应付?
好在雁回本身对绍飞并无太大期望,二人面子上都还过得去,彼此了尽了礼数,她也不让自己再去多想,何必何苦。
临走时桂子回头看看苇子,她已经被少夫人指挥着收拾茶具了。发现她们并没想着送送“客人”,桂子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这一日晚饭绍飞又未入席,雁回疑心是在回避自己,又觉得不必在乎。她有些喜爱自己眼下的这份心态,不再整日揣摩他人心思。
回去的路上雁回依然与瑕儿同行,桂子得以悄悄问粟米:“都说昨晚有婴儿啼哭,你听见了吗?”
“你听到了?”粟米警惕地反问。
“当然啊,但也不甚分明,细细的。我原以为是少夫人房里孩子,但是他身体那般虚弱,哭都很少哭,即便哭了也不能传这么远吧?”
粟米神秘一笑。“下人们可都觉得是婴儿魂魄哩。”
“啊?哪里没了小孩?”
她们故意放慢脚步,离雁回和瑕儿再远上几分。二位小姐却是有体己话要说,并未在意各自的丫鬟在不住地窃窃私语。
听雁回说了绍飞比较冷淡,瑕儿仍是甜声安慰她:“可不必多想,嫂嫂她就是此前康健时候也是如此,对我也没多几分感情呢。更别说她如今虚弱得很,你我都看得到,的确是没力气多礼,她既能请你过去,已是很客气了。”
见雁回没答话,瑕儿又说:“我所言非虚,雁姐姐你想想,自你来我们家中,我又去过嫂嫂房中几次?可曾单独见过面?”
“啊……”雁回想了想。
“且等她身体恢复了再说吧,到时候咱们又同去找她,肯定比现在热络多了。”
回到雁回房里,桂子犹豫再三,直憋到熄灯后,终于忍受不住了。在黑暗中她两三步便溜进雁回卧室,小声问:“小姐,你可睡了?”
晚饭时不慎饮多了浓茶,正是全无睡意之时,但为了逗逗桂子,雁回装作生气。“怪你,我可是睡不了了。”
“哎呀,对不住,但是我实在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其实雁回已经开始好奇了,如果是白天,桂子必定能发现她眼中闪着光彩。
“你知道池夫人……她有过一男两女三个孩子吗?”
“啊?”黑暗中桂子的声音仿佛比平时更清脆,甚至有些锋利,雁回惊得坐了起来。“那他们去哪里了?”
因实在看不清楚,桂子索性摸到雁回床边坐下。“就是生下来不久,就没了。据说都埋在后院里,这几天很多人都说听到婴儿哭声,就在传这个事情哩。”
等不到雁回答话,料到她许是被惊住了,桂子便继续说:“依我看,不太可能,这些婴孩就算要回魂,也不是等多年以后在这个时候回吧?再说寻常百姓家也有失了小孩的,如个个都这么怨怼起来,这人世间岂不是夜夜吵闹得很?”
雁回依然没出声,桂子突然有些害怕,连忙伸手过去摸她。
“唉!”雁回被吓得叫了起来。“我还在这儿呢,就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感觉是挺难受的吧。”
“我母亲不曾和我说过,怕是她也并不知道,池姨母真是受苦了。”雁回语气悲伤。
桂子也陪着悲伤了起来。“做母亲的伤身,那小孩也可惨,我小时候见过别人家埋小孩,大概是生病了没保住,浑身青的紫的,多可怜。我那时才四五岁,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见了就是害怕——”
突然秋妈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我明天随你去看看池夫人吧。”
“啊呀,原来您也没睡。”桂子又立即摸回侧房,跑去秋妈妈身边。自上次和秋妈妈推心置腹后,桂子对她多了许多依赖之心,连称呼都无意中换成了“您”。
“可不是没睡,但也不算被你吵了吧。”有意缓和室内的悲伤气氛,秋妈妈轻踢了桂子一脚。“你在这黑屋子里上蹿下跳,真的要变猫吗?”
“嘻嘻。”桂子笑了笑,摸回了自己床铺。夜晚毕竟还是寒冷,老穿着单衣在房间里走动,还真是有些受不住。
次日一早,秋妈妈又提出要去看望池姨母。“虽然过了好些年月早就生分了,如今我也是跟随小姐,原不应去。但毕竟是眼看着她长大成人,知晓了那些事情,心中的确割舍不下。也不是为同她说什么,只是望一眼也好。”
雁回满口答应。“那今早您陪着我过去请安,刚好有理由见上一面。”
路上雁回只说睡意未消,不太想说话。其实是心中陡然有些孤独,仿佛秋妈妈此番跟去了,就不再完全属于自己,明知这种想法有些缺乏理由。
这世上哪有完全从属的人呢?即便你手上攥着他的卖身契,拿捏着他身家性命,如心思不在你身上,也是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