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说他昏迷时手无寸铁,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如此想来,这小妖莫非真是心慈手软不成?
只是各洲玄清司按历法免不了每月例行巡检,以其警觉敏锐,怎会容得妖邪光明正大在人间招摇过市,霸占了一府邸不说,还盘踞多日安然无恙?
可恨他手边一无符箓法器,二不可擅用五炁,眼下身负重伤,保全自身性命才是要紧,其中究竟却是不能再细探了。
两人出得府来,拐进一条窄巷,两侧高墙耸峙,一时只闻二人鞋履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
“县里地界虽小,但百姓住户还算不少,民风也淳朴。不过最好玩的当属长明街,吃食铺子杂耍玩意儿什么都有,走一天也逛不完,可热闹了。”
盈娘与他并肩走着,语调比之前轻快不少,显然对于出门一事有些欢喜。
严北感叹这姑娘的粗神经,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劝她与自己一同离开。
“喏,就是这里。”
谁知随着两人脚步一转,耳边乍然响起一阵熙攘鼎沸人声,声音之猝然,仿佛此前他耳边一直蒙着一层薄膜,直到此刻被人蓦然撕开,那些被久隔在外的声响才铺天盖地倾倒灌入自己耳中。
面前长街人来人往,吆喝声、招揽声、笑骂戏谑声、推搡声......人人都动作着,笑着,伸展着。
严北脚下骤然止住。
盈娘疑惑地看他。
严北皱眉,在回忆刚刚自己是否因走神错失了什么信息。
“......方才在巷子里并未听见这街上有声音。”
盈娘有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看着她蒙昧不知所以然的神情,微微闭了闭眼,似乎也在阻止自己深想下去。
“我得走了,盈姑娘,你要与我一起走么?”
这街上没有半点秽气,可他忽然从骨髓里生出一股寒意,甚至不敢再如刚才一样拿五炁去稍作试探。
“唉,盈娘来了啊,今日刚出炉的芙蓉薏米糕,可香糯了,来尝尝么?”
“盈娘来看看我店里的蜜饯,你往日可喜欢了,买些带回去罢。”
“盈娘......”
“......”
每个路过的人都在招呼她,男女老幼,热情洋溢。
盈娘一一回应着,脸上盈满笑意,左手还在拨弄一只糖画小人儿。
团扇大小的糖画,上头双髻弯弯的女童作揖在恭贺什么,笑得脸如圆月,眸子却没有一丝笑痕,直直地望着严北。
听到他这话,盈娘微露歉意,觉得是他还在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介怀:“我家就在这儿呢,还能去何处?”
严北自我安慰似的点点头,没有再劝,沉默着转身往城门走去。
城门在长明街尽头,两扇暗红色的厚重木板松松闭合着,门闩已毁坏断作两截。左右砖石爬满青沥长藤,仿佛随意咳嗽一声便能惊出灰尘来,似乎荒废已久。
城门上方高高篆刻三字,字体遒劲,却因风吹日晒淡化成浅浅一层轮廓。
——丹青县。
严北推开门,生锈门轴挤压出不堪重负的喑哑声响。
没有由来的,这声响忽然像一根摸不到的弦,扯出他脑海里一些零碎的片段话语。
很不合时宜,本该是随意堆落在记忆深处的无用片段。人总会有许多这样的片段,人群中偶然擦肩而过之人随意的一句闲聊,静心读书时窗外隐约渺远的对话,它们琐碎又不明所以,你不会去探究,不会思索,甚至不会记住。因为它们于你毫无用处,只会任由这些细屑的窃窃私语被时间抹去。
可是这一刻,却有这样一段话猛然如惊雷般蛰在他神经上。
像是他的身体在为他牢牢记着。
——“玄清司......奏禀,祖洲西北......缅河至东瑯山一带突现疫疾,百姓无故陷入昏迷,......状如行尸走肉,丹青县内无一人生还。至今尚未查明真相,已撤离附近百姓,设界碑封锁方圆百里地境......”
城门开了,有光投在他身上。
白灿灿的,像纸浆漂白后的死气。
粗粝、粘稠、窒息。
他视线里,门对面还是一条宽敞的街,街上人来人往,熙攘声不绝于耳。
盈娘远远的站在人中央,颇兴奋地朝他挥着手。
“严公子,你怎么回来了呀?”
严北站在原地,看满街的人转头齐齐回头看他,忽觉遍体生凉。